“也就是说你默认了?”
他沉默,忽然提高嗓门:“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想他一直在反问,从“你什么意思?”到“我防御什么?我有什么鬼?”再到“什么逻辑?”“我为什么要逃避?”“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每一句反问都那么苍白无力,好像无话找话或通过反问思考对策。她确信他心里有鬼,所以跟他摊牌:“如果你没有诚意,那就只能离婚。你的不轨行为已严重影响到我的办案,甚至影响了我对嫌疑人的判断。”
“离就离呗,什么时候?”他毫不含糊,仿佛期待已久或早有心理准备。
“等我抓到凶手后可以吗?目前我实在没有精力。”她用商量的口吻。
“就怕你一辈子都抓不到凶手。”他用揶揄的腔调。
“放心,很快了。”她满脸自信,好像凶手触手可及。
上午讯问完嫌疑人,她收到一条陌生手机号发来的短信:“晚八点,锦园大堂吧见,有情报,别带人。”她看了看手机号码,外省的。
晚饭后,她换上便装准时到达,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约十分钟,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坐在她对面。她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他说我叫洪安格,贝贞的丈夫。哇,她终于想起来了,在杂志刊登的照片上见过。他的脸白白净净,眼睛不大但眉毛很浓,看上去挺精神,举止也似乎优雅。记得慕达夫曾说过他是通信方面的专家,因爱文学而娶了女作家,就像喜欢喝牛奶就养了一头奶牛那么豪横。
“专门飞过来的?”她问。
他没回答,而是先泡了一壶自带的红茶。这茶她喝过,是贝贞送给慕达夫的,味道极好,她喝得都有些依赖。他说他和贝贞爱茶如命,在家乡的大茶园认领了几亩。那个茶园在高山上,附近没有工业,周年云雾缭绕,空气质量一流……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就像是卖茶的。她看了一眼手表,说你能不能别学你夫人缠绕叙事?直奔主题吧。他愣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茶。她问你来,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们家很幸福?
“对的对的。”他点头。
“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和贝贞很恩爱?”她盯着他。
“对的对的。”他不停地点头。
“是不是慕达夫叫你来的?”
他吓得赶紧放下茶杯:“没有没有。我看见慕老师给贝贞发短信,说你怀疑他们,就赶过来了。”
“你怀疑他们吗?”
“贝贞很爱我,她不可能出轨。”
“你看过她的小说《一夜》吗?”
“看了看了,那就是根据我们的故事写的。”
“你不喜欢开灯还喜欢叫‘美’?”
他的脸唰地红了。四十岁的人竟然脸红?她觉得意外,也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他小心地抿了几口茶,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劝她别写我们的生活细节,可她不听,好尴尬呀。说完,他继续品茶,不时偷偷瞥她一眼,表情像个犯错的孩子,仿佛错的不是贝贞用他的生活细节来写作,而是他的生活细节本来就错了。她忽然感到内疚,没想到自己跟慕达夫的矛盾竟然伤害了一千公里之外的另一个家庭,同时也心生羡慕,羡慕洪安格对贝贞的信任。她说抱歉,我错怪贝贞了,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向她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他摆着手,“贝贞和我都不会生气。慕老师是个好人,学界对他评价很高。他没有绯闻没有业余爱好,女士们都说他油盐不进,他太爱你了。”
如果没有后一句的画蛇添足,那她就认定他是一位诚实可信的人了。但偏偏他多说了一句,这让她推翻了对他的印象,就像自己刚刚搭建的积木哗地被自己推倒。仅凭那一句,她就知道他是慕达夫请来的说客,弄不好连飞机票都是慕达夫出的,而他们今晚的对话,他也一定会当作成果向慕达夫汇报。她决定改变态度,说虽然我错怪了贝贞,但慕达夫出轨是不争的事实,因为目前我要把精力用于办案,所以暂时还没时间查他到底跟谁。
“肯定不是贝贞,她参加推介会那晚我们一直视频聊天,聊到凌晨两点。”
“两点以后呢?我跟慕达夫热恋时可以通宵不睡。”她怼他。
他噎住了,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大的,喉结快速滑动,还轻轻地咳了两下。他不淡定了。她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喊“美”?
“从恋爱时开始,一直喊到现在。”他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
“慕达夫是最近三年才喊的,有没有可能是别人需要他这么喊呢?”
“有可能。我也曾怀疑,这次虽然我是来证明他们清白的,但内心却充满了矛盾。”
话已至此,他们都知道再也不能往下说了,仿佛再说就会伤害自己,尽管表面上是伤害慕达夫和贝贞。于是,只剩下喝茶。茶又不能喝得太多,于是只剩下沉默。她看了看手表。他说我带了两盒红茶,你方便上去拿吗?她站起来等待。他去结账。他们上电梯。他们进房间。房间里灯光不是太亮,甚至有点暧昧。他递茶叶的时候手碰到了她的手,两只手像受到了惊吓似的都往后缩,茶叶盒掉在地上。
他说你想到过报复吗?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把她搂住,她竟然没拒绝。他越搂越紧,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可以吗?声音灌到她的耳里麻酥酥的,整个身体都有了感觉。但她不回答,不回答是因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仿佛处在磁力的中线,被相等的正负极力量拉扯着一动不动。他想吻她。她用手止住。他把她放倒在床上,想解她的衬衣纽扣。她紧紧地抓住领口,说请你冷静。他冷静了,坐在一旁看着。她说我可以让你脱,但你每解一颗纽扣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他点头。她问你相信他们出轨了吗?“相信。”他解开她的第一颗纽扣。她问你说过爱她一辈子吗?“是她先背叛诺言的。”他解开她的第二颗纽扣。她问从此以后你能自己骗自己吗?“人生本来就是个骗局。”他解开她的第三颗纽扣。她问你想和他们一样?“彼此彼此。”他解开她的第四颗纽扣。她问如何面对孩子?他的手一哆嗦没把纽扣解开,仿佛那是一个死结。“对不起。”他抹一把眼角,泪水涌出眼眶。他哭了,哭得像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孩,一边哭一边把他刚才解开的纽扣一一扣上。
“我们不是他们。”她忽地坐起来,“幸好你没把纽扣解完,否则我对人性会很失望。我在试你。你没有关灯,但你说你喜欢关灯。你在帮他们背书。”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像被抽了八百毫升血液似的,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回忆刚才的一举一动,仿佛回忆一场梦境。
她回到家,看见客厅里摆满了成捆的报刊、旧书和杂物。衣帽间,慕达夫撅着屁股把头埋在柜子里。她脱下外套,正要往柜子里挂,发现自己的四开柜全部清理过了,里面的衣服分春夏秋冬季挂着,旁边的格子里内衣和小件叠得整整齐齐。他把头从柜子里退出来,瞥她一眼,也没打招呼。她把外套挂进去,然后坐在条凳上。他折叠从他衣柜里掏出来的那些旧衣服。她说还没办离婚手续就开始打包了?“我在清理,不是打包。”他说,“如果家里总不清理,那就像一个人不清理情绪。”
她冷笑:“洪安格是你叫来的吧?”
“不是。但他刚才发信息给我,说你是一位绝对值得尊重和值得用一生去爱的人,要我好好珍惜。”他掏出手机,打开信息递到她面前。
她又一次冷笑:“太夸张了吧。他这么劝你,是怕你去祸害他的老婆。”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把刚刚叠好的衣服一巴掌扫乱。
“过分了吗?”她想如果不是你过分,我今晚怎么会被别人拥抱,被别人摔倒在床上,还差一点让他得逞。本来我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可你不珍惜,逼得我都想报复。
“看看这是什么?”他摔过来一盒香烟,“你说你戒了,却还偷偷藏着。”
“一共十九支,我只是忘了把它处理掉但并没有抽。”她拿起香烟盒看着里面的香烟。
“那这个呢?”他摔过来一盒百忧解,“你一直在偷偷地吃吧。”
她的脸唰地白了,连脑海也一片空白,就像在电梯里放屁被人目光炯炯地盯着那样难堪。她把它收得那么好,都收到他的书柜里了,没想到他还能找出来,可见越危险的地方并不越安全。她吐了一口长气,说压力太大,偶尔吃几粒缓解焦虑。
“为什么不去住院?”他来回走着,躁动不安,好像应该吃药的是他。
“没到那个地步,而且案件正办到节骨眼上,凶手不是一般的狡猾。如果我去住院,那凶手真的就要滑脱了。好不容易摸到一条鱼,你也不会甘心它从手里滑脱吧?”
“身体要紧还是办案要紧?”
“前两个棘手的案子我也是在这种状态下破获的。你搞文学研究,应该知道巴尔扎克说过天才是人类的病态,就如珍珠是贝的病态一样。科学家爱因斯坦,思想家尼采,数学家纳什,画家凡·高、毕加索,音乐家贝多芬,作家托尔斯泰、卡夫卡、海明威,政治家林肯、丘吉尔等等,还有一串高速公路那么长的名字,他们都有或重或轻的精神疾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自己的领域获得成功。也就是说,我的这点焦虑或躁狂什么的,绝不影响我抓到罪犯,也许更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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