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书房门口,想他为什么不打扫地板上的碎玻璃?因为他不想让我进去,害怕干扰。她靠在门框上,说我又不是盲人,如果你一直待在家里那我为什么没看见你?他说也许你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而且我一直待在书房,总是等到你熟睡后才出去吃饭洗澡换衣服。为了不惊扰你,我连剃须刀都不敢用,生怕它刺耳的响声会把你吵醒。她说但你用过的碗筷,你换下的衣服,冰箱里的食品多了或少了,难道我不会察觉?他说那就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我以为你晓得,以为你不想跟我交流,没想到你竟然没觉察,也许是你太专心于别的事情,也许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你已经把我当成了你的一部分,只要这部分不喊不叫不疼痛,你就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就像你不记得你的阑尾或胆囊。她说那你每天待在书房里都干了些啥呢?为什么要关机?
“我在做课题,累了就在地板上睡觉,醒了就接着研究,不信你看,这周我写了三万多字。”他把电脑扭过来,让她看写满了字的页面。她眯起眼睛扫了一眼,看见字里行间多次出现“乡村文化”。这确实是他一直在做的课题,她说做课题为什么要拿书柜撒气?他说抱歉,等写完这篇论文,我会叫人来把玻璃装上。她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脚板底?他说怎么,难道你在某个案发现场看到了我的脚印?她的右手掌对着他的脚隔空上撩,他的两只脚随她的手势抬了起来。她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下我终于感觉到了你的存在。他说你什么意思?她说因为我觉得痛。他低下头,把脚板翻过来,看见每只脚板上都扎着一个玻璃碴,玻璃碴旁边的血迹已经干黑。他说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扎进去的。她说你没感觉到玻璃碴的存在?他说玻璃碴又不晓得痛。
她转身拿来小扫帚和小铲,开始清扫地板。他说别扫,我喜欢在上面走来走去,这样才有灵感。说着,他赤脚在地板上走了起来。她听到噗的一声,又一块玻璃碴扎进了他的肉里。他仿佛没感觉,继续走来走去。她说站住。他站住。她扫干净地板,拨出他脚板上的碎玻璃,说你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么会呢?”他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就像挤用完了牙膏的牙膏筒那样使劲地挤。她说你去找莫医生聊聊吧。他说我好好的,干吗要找他聊?她说好好的怎么会故意踩玻璃碴?脸怎么会瘦成猴子脸?“是吗?我已经很久没打量自己了。”他走到书柜的玻璃门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心里一阵抗拒,就像讨厌别人那样讨厌自己,就像同情弱者那样同情自己,但他却假装幽默,说哪个卵仔长得这么帅。她说你就别硬撑了,你撑不住的。他想说不硬撑又能怎样,一家人不能两个都病了吧,但嘴里却说放心,我这么狼狈只不过是太专注于论文了。她说我焦虑是因为案件的压力,但你有什么理由焦虑?他想说你不知道吗?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我焦虑是因为你焦虑,但嘴里却说我看了那么多书,知道怎么克服。她问怎么克服?他说把憋在心里的写出来,就像这三万字,每个字都帮我释放了压力,许多文学大师都用这种方法调整好了心态,你要不要试试?她说我跟你不同,我每天都在跟魔鬼打交道,心里必须养着一个魔鬼,我养着它是为了揣摩它,我揣摩它还能控制它,可是你不行,你那么单纯,哪驾驭得了。
他想我单纯吗?我怎么觉得比她复杂?
傍晚,他到理发店刮掉了胡须,把留了多年的长发剪成板寸。当长发一绺一绺地掉下时,他像看见秋天的落叶般伤感,剪刀的咔嚓声特别刺耳,甚至令人讨厌。长发是他的标识,当年的这点文艺范曾吸引过冉咚咚,但现在文艺范对她已失去磁力,干净敞亮利索才会让她感觉舒服。三年前,他就发现她把她曾经的喜欢忘得一点不剩,从她每次换枕巾便看得出来。每次换枕巾她都抱怨他睡的那张像膏药,中间一团黄,上面还沾着头发,言外之意就是一个脏字。他假装闭塞视听,把她的话当风过耳,继续用长发证明自己还是自己。可现在他不想再坚持了,因为在她面前精神抖擞比什么范都重要,否则会给她本来就沉重的心理负担再增加沉重。人心就是这么古怪,你强,她有负担,你弱,她也有负担,于是你只能不强不弱地活着。
尽管他的外观已焕然一新,但并没有引起她的足够重视,她没拿正眼看他,好像对他的头发长度以及脸上的大扫除不感兴趣。早餐时,她说你要不要请莫医生吃个饭?你们好久没见面了吧。他说等有空再讲,眼下要做课题。午餐时,她说我网购的两箱进口苹果已经到达,你是不是给莫医生送一箱?他一愣,说难道你有什么事需要莫医生帮助吗?她哼了一声,说我能有啥事?就怕你……他说我跟他的关系还没好到吃一口苹果也要分享的地步。晚饭时,她说要不我帮你预约莫医生?他头皮一紧,想一日三餐她都在说莫医生,好像莫医生是一道营养丰富的菜。他知道她什么意思却不想配合,说不约。她有些失望,说没想到你连智商也下降了。他想一个人要病到什么程度才会把对方当病人?
次日下午,她叫他陪她去购物,但她把车开到购物中心后忽然一拐,便拐上了桃源路,直奔医院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她说上去吧。尽管他心里排斥,可他不想惹她生气,跟着她来到精神科。莫医生把她挡在门外,只让他进去。他们一落座就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对这次预约感到无奈。莫医生说你的什么表现让她怀疑你有病?他本来不想说,但忽然觉得不说会损害冉咚咚的形象,于是便把自己近期的表现详细地略带夸张地说了一遍,仿佛不夸张就不足以保护冉咚咚。莫医生说要是不慎踩了几粒玻璃碴就算精神疾病,那我去哪里找正常人?这话让慕达夫的小心脏欢快地蹦跃,但为了不让冉咚咚继续担心,他请求莫医生为他开药,哪怕象征性地吃几天。莫医生说药不能乱吃。他说不吃药怎么过得了冉咚咚这一关?莫医生说我会跟她讲清楚。
慕达夫两手空空地出来,一看见冉咚咚就分外内疚,仿佛出差回来没给她带礼物那样内疚。冉咚咚问什么情况?他说似乎比谁都健康。庸医,冉咚咚说着推门而入。莫医生说你只预约了一个病人。她说请问还有谁的状况会比慕达夫的更糟糕?莫医生说你的意思是……
“给他开个处方,让他尽快好起来。”她用命令的口气,就像平时命令邵天伟那样命令。莫医生感到突兀,摇摇头:“与其说他有病,不如说你担心他有病。”
“没病怎么会砸玻璃?”她想不通。
“偶尔情绪失控,谁都会有,尤其是在委屈愤怒的时候。”
“你能保证他不会第二次委屈愤怒吗?”
“我保证。”
“可我不想发生了再来找你,我要办案,要想许多问题,没时间和精力照顾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给开个处方。”
“开处方是最简单最偷懒最粗暴的办法,而想用处方解决一揽子问题的人都是没有耐心的人,甚至都不愿意浪费哪怕一点点时间和精力,貌似关心别人其实是关心自己。”
她被说中了,心里很不爽,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仿佛要用点时间来安抚自己,也想给莫医生制造压力。两人都不说话,好像在打意念战。僵持了一会儿,莫医生说开处方可以,但我得先给他做个试验。她说刚才为什么不做?“刚才缺帮手。”说完,他把慕达夫叫进来。他用眼罩蒙上慕达夫的双眼,叫冉咚咚站到慕达夫身后。冉咚咚狐疑地看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莫医生叫了三次她才站起来。莫医生说只要他往后倒,你就把他接住。冉咚咚没吭声,仿佛还在揣摩他的意图。莫医生说倒。慕达夫往后倒去,当他的身体倒成一撇时,冉咚咚怕他跌伤,赶快伸手托住他的背部。莫医生说很好,你的反应很快,现在你们交换角色。慕达夫脱下眼罩,递给冉咚咚。冉咚咚说非得蒙住吗?莫医生说必须蒙住。冉咚咚犹豫着戴上眼罩,慕达夫站到她身后,故意咳了两声暗示他的位置。莫医生说倒。冉咚咚忽然脱下眼罩,说地板上没有玻璃碴吧?说完,她四下张望,像勘查现场那样勘查一遍,没发现异物才把眼罩又戴上。莫医生说倒。冉咚咚的身子试着倒了几次都没倒下去。慕达夫替她着急,说倒呗。冉咚咚回头看了一眼,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莫医生说继续。冉咚咚的身子慢慢后倾,后倾到背部线与地板约七十度角时,她的右脚一退,整个身体飞快地站直。莫医生说OK,你的平衡能力不错。是吗?冉咚咚扯下眼罩,略感不适。
莫医生把慕达夫请出去,然后对冉咚咚说你认为我还有必要给慕达夫开处方吗?冉咚咚说开呀,干吗不开?他说为什么你不信任他?她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从刚才的实验看出来的,你不敢往后倒是害怕他接不住你。她一哆嗦,没想到竟然掉进了如此低级的套路,却又无法否认他说出的事实,甚至产生了被人戳穿后的愤怒。她说你到底是给他看病还是给我看病?这个测试是不是你们的预谋?原来你们在合伙耍我……她急躁地徘徊,像发现凶手似的越说越激动。莫医生说了解自己比了解别人更难,如果没有镜子你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屁股。“恶心。”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嘭的一声,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便稳住身体,稳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坐了约莫两分钟,她说对不起,我不该把这里当讯问室。他说放松心情,注意休息,锻炼身体,但这些都比不上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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