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她生日那晚,他在她宿舍楼下的草坪上用点燃的蜡烛拼出了一个心形图案,图案中间拼出一行“冉咚咚嫁给我吧”,在“嫁给我吧”的正下方摆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看看,又媚俗了不是,但当她站在五楼的长廊上看着草坪摇曳的烛光时,尤其是看到长廊上同学们羡慕的眼神时,身心顿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愉悦,包括虚荣心的满足。这场景怎么有点像吴文超受夏冰清之托为庆祝徐山川生日做的策划案?恍惚之中,她不知道是吴文超模仿了郑志多还是郑志多模仿了吴文超,抑或这种场景本来就在相互模仿?当时,她激动得全身颤抖,恨不得从五楼跳下去拥抱他亲吻他。忽然,从草坪升起一架无人机,直飞五楼长廊,悬停在她面前,这时她才看见无人机吊着一枚求婚戒指。她取下来,戴上,转身跑进楼道。一阵急促的鼓点似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就像她此刻的嗵嗵心跳。她从一楼的楼道口跑出来,冲进草坪,跃过烛光,扑进他的怀里。世界突然安静了,仿佛只剩下他俩,但世界仅仅安静了几秒钟,歌声忽地响起来,站在长廊上看热闹的同学们齐声唱起了《I swear》:
“我发誓,当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发誓,如同守候你的背影\我看见你眼中闪烁的疑问\也听见你心中的忐忑不安\你可以安心,我很清楚我的脚本\在往后共度的岁月里,你只会因为喜悦而流泪\即使我偶尔会犯错\也不会让你心碎\我发誓,当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必在你左右\我发誓,如同守候你的背影\我必在你左右\无论风雨困厄,至死不渝\我用我每个心跳爱你\我发誓……”
她轻轻地唱了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晚上,仿佛跟着整栋楼的女生在唱。但唱着唱着,她的眼眶就湿润了。
毕业后,她分配到西江区公安局工作,他子承父业做房地产生意。他们认识了五年,恋爱了四年半。在他们即将领结婚证前的那个晚上,她突然感到心虚或者说不踏实,好像这一切都是虚构。坏运气显得真实,好运气令人生疑。于是,她对他进行了一次模拟审问。她坐在书桌这边的高椅子里,他坐在书桌那边的矮椅子上。她问他,你会爱我一辈子吗?他说会。多么美好的答案,可她仍心存疑虑。她把他的矮椅子往后拉了拉,让它与书桌保持一米的距离,就像讯问室警察与疑犯的距离。她回到这边的座位,又问你会爱我一辈子吗?他说会。她想为什么有的话回答两遍之后就像撒谎?她一拍桌子,说你骗人。他吓了一跳,整个人从矮椅子上弹起又慢慢地落下,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她把台灯转过去,直射他的眼睛,再问,你会爱我一辈子吗?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审问,吓坏了,抑或认为她掌握了他的什么把柄,便支支吾吾地说我会对你负责的,会负责你一辈子。她说我不要负责,而是要你爱我一辈子。他说负责就是爱。她说一个人可以为很多人负责,但爱只有一个,就像专利独享,你所说的负责只不过是在为将来你不爱我进行铺垫。两人为此争论,越争越伤心,越争隔阂越大,四年多来被爱掩盖的一个个小别扭像气泡似的咕咚咕咚地冒出来,渐渐堆积成了大问题,仿佛一根小小的火柴引发了一场森林大火,结果谁也没有控制住局面,也许谁都不想控制局面,彼此删掉联系方式,一拍两散,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她忽然想见他,哪怕被他现在的美好生活刺激或者讽刺,她就想证明一下当年她选择离开他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但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她知道校友们有,可她不愿问,生怕他们嘲笑。她可以被一个人嘲笑,却不想被一群人嘲笑。当年她离开他时多少同学表面为她鼓掌,内心却暗暗骂她愚蠢。可她偏要用愚蠢来证明自己聪明,偏要相信自己能找到一个爱她一辈子的人。既然当初离开得大张旗鼓,那现在就只能悄悄地回头见,就像因与果,就像呼喊与回声,你有什么样的行为就有什么样的报答。他家的公司叫什么来着?她想了许久才想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名称——新展,就在三合路127号的新展大厦内,那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大楼,金色的玻璃,金色的墙体,一共三十层。
出发前她对自己进行了一次装修。十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脸蛋、颈脖和双手,每一毫米皮肤都被小心侍候,就像应对文明城市评选那样生怕留下不文明的盲区。化妆毕,她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当年与他约会时穿过的牛仔裤,但任凭她怎么使劲那条裤子就是提不上来,它卡在她丰腴的臀部,就像一位爬山者因翻不过陡峭的崖壁而气喘吁吁地坐在山坡休息。必须承认自己已不是当年的自己,肉多了,坡陡了,有的部分还松弛了。没办法,只得把牛仔裤褪下去,褪下去的时候她听到哗的一声,仿佛撕掉了自己的一层皮。换上休闲装,她出发了。上午十点,是她昨天晚上预设的时间,她来到新展大厦二十八层新展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是一位比她年轻的郑女士,她接待她,为她冲了一杯咖啡。当咖啡的香味弥漫之际,她忽然觉得这间办公室她好像来过,味觉视觉以及空间记忆仿佛同时被唤醒。她说你们的董事长是不是叫郑立强?她说是的。她说从前董事长是不是在这间办公室办公?她说是的。她说你是不是郑立强的女儿?她说是的。她说我想见见你的哥哥郑志多。她愕然,说我既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不知道郑志多是谁。她不信,去公司人事部打听。他们说本公司的确姓郑,但确实没有郑什么多。
她带着疑虑与困惑约当年同宿舍的闺密朱玉芬喝茶,问她知不知道郑志多的下落?朱玉芬愣了足足两分钟,一边发愣一边观察她,一边观察她一边纳闷,说谁是郑志多?她说就是读大学时跟我谈恋爱的那位男生。她说大学四年,我俩同吃同住同学习,连上厕所都经常一路同行,没发现有人跟你恋爱呀。她说玉芬,你是不是提前直奔老年痴呆了?当年他在楼下摆蜡烛阵和玫瑰阵向我求婚,你还和整栋楼的女生一起为我们唱《I swear》。朱玉芬摇头,越摇越觉得不对劲,越摇脸色越凝重,非常肯定地说没这回事。她说那你记不记得无人机?他用无人机把求婚戒指送到五楼的长廊,我取戒指时你就站在我身边,眼睛睁得像夜明珠,满脑子的羡慕嫉妒恨吧。朱玉芬说有没有搞错,二十年前无人机都还没流行,就是变魔术也搞不到无人机给你送戒指,我看直奔老年痴呆的是你。说完,她在冉咚咚的额头上摸了一把,仿佛要检查她的体温。冉咚咚震惊了,流行的说法是“碉堡”了,脑袋深处轰地一响,好像有一股力量由内往外撑,撑得脑袋都胖了一圈两圈三圈,撑得她四肢都发麻了。她不再说话,像踩了急刹车那样把话刹死,仿佛要用沉默来保住一点尊严。朱玉芬说你是不是受慕教授的影响开始写小说了?她无法回答,心里泛起一阵涩苦。
她悄悄去了一趟单位,在内部网搜索“郑志多”,竟然没搜到这个名字。其他姓名多有重复,唯“郑志多”一个名字都没有,也就是说他不存在,连疑似存在都不可能。怎么证明一个人的存在?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用指纹、鞋印、烟灰、字迹、木屑、短信、电话以及DNA等蛛丝马迹来证明。那么郑志多有指纹鞋印和DNA吗?没有,但他却比任何实体都栩栩如生,就连我的舌尖都还保留着他亲吻时的记忆。虚构的力量会有这么强大?她想问问慕达夫,便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该用户已关机。她又给慕达夫打了一个电话,该用户还是关机。她想难道慕达夫也是虚构的?会不会他也不存在?她在内部网输入“慕达夫”三个字,同时跳出好几位,其中一位的住址就是她的住址。这么说他是实体,他确实存在,那我会不会是虚构的?她在内部网输入“冉咚咚”,同时跳出好几位,其中一位是她。这下她慌张的心里仿佛抓住点什么,至少抓回了一点自信。
她来到荷塘小区他们的另一套房前。慕达夫在里面,直觉告诉她,但她无法保证手里的钥匙能把门扭开。既然他关机,那门就一定反锁了,这是她多年办案积累的经验。要不要先按门铃?她心里想着按门铃,钥匙却先一步插进锁孔。她总是突然袭击,这也是她多年办案养成的习惯。她的手轻轻一扭,竟然把门扭开了,原来他没反锁,是不是疏忽了或者是不在乎了?反正快要离婚了,谁都不干涉谁的生活,但她却有好奇心,就像对每个案件那样好奇。她走进客厅,地板上有一层积淀的薄尘,沙发没人坐过,茶几没人动过,屋子里弥漫着长期缺乏通风透气的那种味道。她看了厨房,主卧、次卧以及书房,还对比了上个月和现在的水电度数,它们都证明近一个月没人住在这里。那么慕达夫住在哪里?直觉告诉她,他住在贝贞那里。
回到西江大学校园五十一栋这个家,她推开书房的门,看见慕达夫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被窝蜷缩在地板的一角,有一块书柜的玻璃门碎了,玻璃碴星星点点散落于地板。她叫了一声老慕,他没反应,便踮起脚后跟想进去,才发现玻璃碴比她预想的要多,她每改变一个视角就又发现几粒。没办法,她只好放下脚后跟,站在门口又叫了一声老慕,声音比刚才的大了一点。他的双肩吓得一抖,抬起头来,像被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看着她。他的颧骨变高了,面颊变深了,半张脸胡子拉碴。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我不一直都在家吗?她说不可能,一周前我分明看见你提着行李箱像磁悬浮列车那样嗖的一声出了家门。他说开什么玩笑,行李箱一直摆在阳台,它们还等着跟你出门旅游呢。她来到阳台,看见两只箱子,一只是她的,另一只是他的,它们像他们当初恩爱时那样肩并肩。行李箱是不是他刚放回来的?他是不是只比我提前一步回家并假装熟睡?她忽然想起英格丽·褒曼主演的惊悚电影《煤气灯下》,男主角怕暴露自己的罪行,设计了一个又一个细节企图把妻子逼疯。慕达夫会是那样的人吗?她用食指抹了一下他的行李箱,食指很不情愿地沾上了一层薄灰,她用中指抹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箱,中指同样沾上了一层薄灰。两个指头被那层薄灰弄得很不爽,仿佛一件新衬衣沾上了洗不掉的油渍。手指上相似的异物感说明两只行李箱待在阳台上的时间相同,它们好久都没人碰过了,可以证明慕达夫没提着它嗖的一声出门。那么,会不会是我眼花?行李箱没出门人却出门了。
相似小说推荐
-
南疆谜城 (绝域轻骑) 纵横VIP2021-08-02完结世间真的有孟获城吗?诸葛亮为什么要七擒七纵孟获?墨家为什么会消亡?寻龙点穴,逆天改命真...
-
听尸/心灵法医 [原著] (朱明川) 电视剧《心灵法医》原著小说CP:朱明川VS罗笔芯鹏海市远近闻名的“听尸者”明川破案无数,没人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