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咚咚发现只要说到埃里,说到有机种养,刘青就会抽几次鼻子,仿佛嗅到了那里的空气,说话的腔调也变得欢快起来。当他沉浸在往日的讲述时,却渐渐忘了眼前的处境,冉咚咚觉得发问的时候到了。她问让你离家出走的关键因素是什么?他说埃里的美景加卜之兰的爱情。她问哪一个更起作用?他说爱情。她说你不记恨她当年抛弃你?他说在爱的面前恨是没有力量的,没有经过考验的爱情,那不叫爱情。她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精彩的句子,就像是在说她和慕达夫目前正面临的情感考验,可见哲学都是生活逼出来的。出于好奇,她问了一个与本案无关的问题:卜之兰不辞而别的原因是什么?她是真的出家吗?他迟疑了一会儿,说这件事连我都不问,你为什么要问?既然我已经决定跟她一起生活,那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有些事她不讲,我也不问,含糊一点感情更牢固,无论是糨糊或胶水,凡是黏手指或黏纸片的东西都是糊状。她尴尬了,发现他是个极有想法的人,难怪卜之兰不嫌弃他的磕巴。她说除了美丽的风景和爱情,你离家出走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比如逃避某种责任。他说我是想来埃里了才骗吴文超的钱,而不是骗了他的钱才想来埃里。
“吴文超讲你是一个守信用的人,为什么这次你不守信用?”
“因为他给的任务没法完成。”
“那你为什么敢接?”
“我需要钱,去过我想过的生活。”
“你想没想过谋害夏冰清也是一种完成任务的办法?”
“我没那么残忍,我就是想赚钱。”
“夏冰清是不是你找人杀的?”
他有些愤怒,愤怒地站起又愤怒地坐下,说我找谁?谁会干这种既伤天害理又违法的傻事?她说吴文超怀疑你是凶手。他说诬蔑,他恨我骗了他的钱,想嫁祸于人。她说你为什么要注销手机号和社交媒体?他说我想从此过上安静的生活,谁都不搭理,热爱所有的人。她说你不用手机又不用电脑,你是怎么从网上看到夏冰清遇害的消息?他说我偶尔刷刷卜之兰的手机。她说你是几号知道夏冰清遇害的?他说十八号晚上。她说十九号下午四点,卜之兰在她的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张埃里的风景照,还配了一句话,但五分钟后就删除,你知道这事吗?他说不懂。她说是不是你叫她删除的?他说不是,绝对不是。冉咚咚想为什么要说“绝对”?就像酒醉的人喜欢说绝对没醉,出轨的人常把绝对没出轨挂在嘴边,狡猾者说自己老实,腐败者讲自己廉洁,平庸者夸自己才华横溢,人啊,怎么都喜欢说反话?
早晨八点,两个组都询问完毕,四人碰头交换意见。卜之兰和刘青的供词基本都对得上,没有大的出入。唯一出入的是卜之兰说六月十九日下午发布的照片是刘青叫她删的,但刘青却说不知道这件事。冉咚咚说重点不是照片,是配文:“来了一位帮手……”刘青为什么害怕暴露自己?凌芳说他是不是害怕吴文超找他还钱?冉咚咚说六月十八日晚,刘青已看到夏冰清遇害的消息,只要夏冰清一死,刘青的任务就算完成,不管这个任务是不是他亲自完成的。既然任务已完成,那他就可以交差,所以他害怕的人不是吴文超,而是我们。为什么害怕我们?我怀疑夏冰清是他找人杀害的。凌芳说刘青不承认,而我们又没有证据。冉咚咚说这是一场硬仗,一时半会儿还撬不开他的嘴巴,大家上午先休息,下午交换看笔录或听录音,看能不能从对话里找到突破口。
冉咚咚洗漱完毕却没有睡意,打开凌芳与卜之兰的询问录音听了起来。卜之兰说夏冰清是谁?什么是“大坑案”?为什么刘青从来没跟我说?她对刘青与这个案件有牵连表示震惊,一连说了十几个不知道,仿佛要证明凌芳找错人了。她说刘青到了埃里村后就没离开过,她也没离开。凌芳问刘青有什么变化,有没有反常的举动?她说刘青的饭量比以前大,睡觉比以前沉,性生活的质量比以前有所提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像是个案犯。她用了五分钟帮刘青辩护,说他看见一只鸡崽死了都会悲伤半天,宰一条鱼都要念几声阿弥陀佛,砍一棵树都觉得是犯罪,做爱时戴套都认为是谋杀,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去害别人?凌芳说了一通表象与本质的关系,提醒她刘青从吴文超那里拿了十万块钱,任务是阻止夏冰清骚扰她的情夫,他连这种钱都敢赚,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她说那一定是误会,也许他是为了投资这个种养基地,找借口跟吴文超借钱。目前,他在种养基地投了八万块钱,她投了十二万。他们租了地,养牛羊,养猪鸡,还请了民工……在接下来的询问里,有用的信息越来越少,偶尔她会表现出对夏冰清的鄙视,说夏冰清毫无尊严,把女人的脸都丢光了。凌芳多次问消失的那三年她在什么地方?她不回答,说这是她的隐私。
下午,大家的体力和精力有所恢复,冉咚咚决定两组交换询问,哪怕把昨晚问过的话再问一遍,然后对比他们的回答寻找破绽。虽然与刘青同处一个环境,甚至比刘青提前两年进入香格里拉,但卜之兰的皮肤仍然保持着“城市白”或者说“平原白”,脸蛋、双手和脖子均没有“高原红”或“高原褐”。冉咚咚问她使用什么防晒霜和护肤品?她说了两个牌子。冉咚咚惊着了,说我用的也是这两个牌子。于是,两人大谈防晒霜、爽肤水和润肤乳,听得邵天伟一愣一愣的。冉咚咚对邵天伟说我们女人聊天,你坐在这干吗?现在没任务,你去休息吧。邵天伟略感意外,但看见冉咚咚目光坚定,便拿起记录本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卜之兰认为他们是在演戏,稍稍放松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冉咚咚说同为女性我对你的经历充满好奇,你能说说你离开刘青后的生活吗?我不记录,也替你保密。她说这事连刘青我都没说。冉咚咚说我不会跟任何人讲,包括刘青,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我和我的丈夫也不是什么话都讲,就像刘青也没把他跟吴文超的这一出说给你听。
她首先判断冉咚咚并无恶意,然后觉得有必要敞开心扉表达一下诚意,非常奇怪,她越被怀疑就越想证明自己诚实,甚至认为诚实地讲述自己的私生活可以证明她有关刘青的供词也是诚实的。看着冉咚咚满脸的期待,她说我爱上别人了。冉咚咚说在我意料之中。她说那个人比我大十四岁,他有妻子和女儿。大二那年春天,他到我们学校做讲座,人长得帅口才又好,我成了他的迷妹,跟他要了电话号码。我以考研的名义去他的学校拜访他,拜访几次,他看出了我的意图,说有一种爱不能爱,那就是学生爱上老师或者老师爱上学生。他一边告诫我一边偷偷观察我,想跟我保持距离又假装不小心蹭我的身体,两天不见就发短信问我在干什么,但我一到他办公室他又满脸嫌弃,说怎么又来了?看他那么虚伪,我一生气就找了个替代品,爱给他看。我把我和刘青的亲热照发给他,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祝福。原来他不在乎我,我的所有表现都是“自嗨”。渐渐地,我跟他不来往了。但领毕业证那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去了,他说想招我做他的助理,条件是必须单身。我懂得他的意思,扭头便走,可刚走几步就被他搂住。这一搂,搂出了我压抑三年的怨恨,举手给了他一巴掌,同时,这一搂,也搂醒了我对他的崇拜。仅仅是愣了一秒钟,我就扑进他的怀里,像一个讨债的,恨不得把他这几年欠我的连本带息统统地讨回来,彼此的防线顿时沦陷。崇拜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就像那些再生动物,哪怕你把它砍成几截,也会再长出一个自己。我研究过来自奇瓦瓦沙漠的“鳞叶卷柏”,干燥时它卷成一团,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但只要一接触水它就起死回生。那一刻,我就像“鳞叶卷柏”,他就像水,我的暗恋复活了。
做了他的三年助理,他只跟我玩却不给我婚姻承诺,于是我决定离开他。我以为我可以离开他,但真要离开时我才发现撕不开,就像伤口贴着膏药那样撕不开,一旦强行开撕那才叫个痛彻心扉。当初我妈为了骗刘青,说我出家了,真是先见之明。强行离开他之后,我首先想到了出家。我妈是律师,每次帮人打官司之前都要烧香拜佛,烧香磕头多了她也就信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她托人找关系,让我到北梁尼姑庵住了两个星期。那两个星期,我一边听庵主开导,一边思考人生,最终决定寻找“世外桃源”,没想到这一点跟刘青不谋而合。我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都想逃避。冉咚咚说这叫“连环伤”,渣男伤害你,你伤害刘青,刘青伤害夏冰清,每一个伤害都不是单纯的伤害。她说刘青伤没伤害夏冰清我不确定,但我伤害刘青是事实,所以我会用一辈子的爱来弥补他。
“那个伤害你的男人是谁?”冉咚咚问。
“我不想说,其实,我也伤害了他。”
“他到你们学校做的是什么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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