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试图联系过他吗?或者说想没想过联系他?”
“在你们勘查夏冰清租房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六月十七日深夜,我用公司的座机打过他的手机,但我听到的声音是该号码并不存在。他销号了,竟然没告诉我。”
“你为什么突然想打这个电话?”
“我怀疑他害死了夏冰清,想骂他。”
“你知道他现在躲在什么地方吗?”
“不晓得。”
“关于夏冰清爱上刘青这件事,你跟夏冰清核实过吗?”
“这是她的隐私,即便我想核实也不可能开口。”
“关于私奔这件事,你跟夏冰清核实或者试探过吗?”
“不可能核实。我当时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生怕一打听会引起夏冰清不必要的联想。她很敏感,自从跟刘青认识后,她就再也没跟我见过面。”
“她不跟你见面,你是怎么理解的?”
“我高兴呀,说明她不需要我这个听众了。她不需要我这个听众,要么是有了更好的听众,要么是再也没什么怨恨可以倾诉。像她那样的处境没怨恨似乎不可能,那就是找到了新的听众。新的听众没准就是刘青,虽然他的表达有障碍,但听觉一流。”
“刘青以前骗过你吗?”
“从来没骗过,他很讲信用,哪怕借我一本书或一支铅笔他都会还给我,这也正是我找他办这件事的原因。”
“徐海涛说他曾中途叫停这个策划,说是只要你停止,定金不用退。他叫停过吗?如果他叫停过,那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叫停的?”
“放他的狗屁。他一共找过我两次,两次都是在我办公室。第一次是二月二十号,他委托我策划并付定金;第二次是五月十二号,他批评我办事办得太慢,警告我必须在两个月内完成。”
“你觉得徐海涛应该付你那二十五万元的尾款吗?”
“应该,因为他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夏冰清不可能再去骚扰他的叔叔徐山川了。”
“你认为这个任务是你完成的吗?”
“不是,是我委托别人完成的。”
“也就是说,是你委托别人杀死了夏冰清?”
“我没有委托别人杀死夏冰清,我只委托别人不让夏冰清骚扰徐山川。我不希望发生不幸,但这个不幸却碰巧能证明我完成了徐海涛交给的任务。”
“你当时在电话里威胁徐海涛,说十天之内不付钱,别怪我出卖你。你说的出卖是想出卖什么?”
“就是吓唬吓唬他,没有具体的出卖内容。我当时想都出了人命,徐海涛肯定怕连累,一定会付我那笔尾款。虽然夏冰清被害不是我所愿,但既然她已经被害,生命已无法挽回,那我就不想便宜徐海涛,反正他有的是钱,而且我也想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为什么想惩罚他?”
“因为这件事是由他引起的。”
“前面你讲述时,说徐海涛是给你下套子,是正话反说,是想让你杀人灭口,但你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什么还敢接下来?”
“我认为能完成,也想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但我没想到执行人违背了我的意愿。”
“难道你不是正话反说吗?你说移民说私奔,故意不说那个你想说而又不敢说的字,就是那个像一把刀顶着你后腰让你感到不舒服的那个字。你把世外桃源形容得像个天堂,这是不是在暗示刘青把夏冰清送进天堂?”
“那是你的理解,但不能作为办案依据,你不能把心理活动当作事实。”
“你觉得夏冰清的死你该负多少责任?”
“道义上我该负一点责任,事实上我没有责任,我没有叫谁杀她。”
“你没有责任那是谁的责任?”冉咚咚气得用力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吓得吴文超和邵天伟的身子同时一颤。
列车一路向西,行驶在崇山峻岭之中。冉咚咚望着窗外,她好像一直望着窗外,自从上车后。十二月了,窗外的大地在阳光照射下色彩斑斓。一座座山峰不时闪过,山脚一层浅绿,树叶依然密实,仿佛不受季节控制。山腰一层金黄,黄得都焦了,焦得没有一点杂质。山的上部是一层红,一树一树的红得鲜艳。其实,颜色的分布没那么死板,尤其是红黄部分大都交叉,偶尔几株浅绿挺立山腰,夹杂在红黄之间像排错队的学生,看上去色彩更为丰富。冉咚咚的脑海忽地跳出“灿烂”二字,她发现阳光和大地的颜色是那么强烈,眼睛的辨析度仿佛提升了,凡是目光碰到的地方色彩都浓了一倍。除了树的颜色,好看的还有山的造型,有的圆,有的尖,有的秃,不时闪过一两座形似动物的山头,也有类似人物肖像或人体器官的山体划过。群山该疏的疏,该密的密,看似随意安排却又像精心布局,疏的地方延伸出缓坡,可以看见村庄,密的地方山脉一浪叠着一浪,与蓝天白云相互映衬,把整个天空都拉低了。小溪除了透明就是白,白是流动中翻起的浪花,仿佛看见就能听见它们潺潺的水声。遇到平静的河面或者湖面,里面盛满了颜色,蓝天和山坡有多少种颜色水里就有多少种颜色。美,冉咚咚在心里惊叹。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安静地欣赏山水和天空了,不说一年半载哪怕三年两载能有一次这样的欣赏或远行,那也有利于心灵的疗愈。结婚后她没到远方旅游过,开始那几年是为了照顾孩子,后面这几年慢慢养成了不出远门的习惯,即使有假期也宁可在家补觉,或做做家务,或走走亲戚,完全忽略了大自然对人心的修复功能,甚至都不相信它有这种功能。婚前,她跟慕达夫有过两次远游,但那时他们正处于热恋中,所有的心思都在对方身上,才不在乎身外的世界,旅游仅仅是个借口,亲热才是真正目的。因此,她觉得旅游不宜过早,而应该是在爱情开始淡薄的时候,这时,对方的魔力消失了,自己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景物上。看着美景她感到惭愧,为唤雨和慕达夫没有看到而遗憾,就像自己吃了独食那样不厚道。她真希望这是一次旅游而不是去捉拿疑犯,真希望同行的不是同事而是唤雨和老慕。可这个想法在她脑海没保留多久,便被邵天伟、凌芳和小陆的谈话打断了。他们说着闲话,扯着朋友和同事们的是是非非,眼睛都舍不得朝窗外看一眼,仿佛那些美景是他们司空见惯的茶杯或办公室里的打印机。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捉拿刘青。刘青在六月一日购买了一张直达云南昆明的动车票,之后他的身份证信息再也没有出现过。五月二十八日,他注销了他的所有社交媒体。三十一日晚,他与父母告别,说是跟同学到外省做有机农业,而且还把前景夸张地描绘了一番,认为只有这样做农业才能拯救广大的乡村,并列举了这个行业里三个发财的例子,仿佛自己就是那三个中的一个。他父亲说不就是去做农民吗,何必换那么多说法?此话一出,他们的交流就终止了。冉咚咚从后台查他注销的社交媒体记录,发现他经常跟一位名叫“守拙归田园”的博主互动。这位博主在香格里拉县城注册了一家网店,网上销售大米、黄豆、鸡、鸡蛋、木耳、花生以及菌类等绿色食品,并配发食品产地照片。刘青每隔两天就在照片下留言,像是博主的托儿。查博主本尊,竟是刘青的同学兼前女友卜之兰。从六月六号开始,卜之兰的社交媒体上经常晒出束束鲜花,且大都是玫瑰,有一种爱情即来的架势。从后台调看,卜之兰六月十九号下午四点曾发布一张绝美的山谷风景照,但五分钟后即删。她在这张照片前留言:“来了一位帮手,即将有自己的食品基地。”冉咚咚认为这个帮手就是刘青。
第二天中午,他们一行四人到达香格里拉县城,找到卜之兰先前租住的房屋。房东说她半年前就把房子退了,搬到乡下去住了,具体是乡下的哪里,房东也不是太清楚,但房东听她说过一个地名——埃里。冉咚咚找当地公安局协助,把卜之兰晒出来的那张山谷照拿给他们辨认。他们经过打听,比对,确定卜之兰和刘青住在离县城二十公里的埃里村,那张照片是埃里村的实景。次日下午,当地警察小姜开了一辆七座的公务车,带着他们直奔目的地。五点,他们到达埃里坳口,把车停进树林,打算天黑之后步行进村。大家或蹲或坐分散在林子里,被眼前的一幕惊呆,都忘记了说话。这是一片舒缓的山谷,一条清亮的小河从山脚流过,二十来户人家沿河错落有致地排开,家家户户都有耕地,在耕地的外围是大片枯黄的草坡,草坡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马匹和牛羊。沿着草坡往上是成片的森林,森林在西斜的阳光照射下五彩斑斓,在五彩斑斓的上方,是透明的蓝天和白得像棉絮一样的白云。鸡犬之声传来,三三两两的人在河边淘米、洗衣、担水,炊烟从各家的屋顶次第腾起,像一条条白色的飘带在风中摇曳。小姜指着河边的房屋,说你们要找的人住在右岸往下数的第五栋,就是门前屋后摆满花盆的那栋,那是阿都家的房子,阿都十年前进城当教师,房子一直空着,一年前卜之兰花了一万块钱把它买了下来,重新装修,半年前入住。冉咚咚想刘青真的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简直就是神仙的居所,在这里,再烦的心事恐怕也会得到安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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