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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 [出版] (东西)


  恋爱四年她一直在戗他,仿佛她是上帝专门派来戗他的。但是他不知道,她戗他不是要反对他的观点,而是要刷存在感或想表现得比他聪明。想不到,接受批评他是认真的,他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当命令,来单照收,坚决执行。虽然她为他轻易放弃观点和故意压制锋芒感到惋惜,但却从他迁就她的言行中获得巨大的心理满足。她知道要是一个人为你无原则地改变,那不是怕你就是爱你。他不是案犯,没理由怕她。其次,他改变了他的刷牙习惯,认识她以前他是横刷,认识她之后他是竖刷,自从改为竖刷,他的牙齿越刷越舒服。再次,他把酒给戒了,尽管为此他不惜掐黑大腿。他戒酒是因为她讨厌酒气,讨厌他喝醉后站在马路边像站在长安街似的大喊大叫,讨厌他一喝酒就忘记她在等他,忽略她的失眠。
  他重新喝酒是在唤雨一岁之后,先是在家里喝,每次只喝一小杯,也不看她的脸色,仿佛可以不用看她的脸色行事了。偶尔他把酒杯递过来,问她要不要喝一口?好像这么一递就把她拉下水了,不但自己可以撕毁承诺,还能获得她的同意。那时,她的心思基本上转移到了唤雨身上,觉得他做家务写论文挺辛苦,喝一小杯也在情理之中,便默许了他的试探。但他的酒杯越变越大,就像小拇指变成无名指,无名指变成中指、食指、大拇指,最后变得和拳头一般大小。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密,从七天一次变五天一次,再从五天一次变三天一次。地点从家里切换到餐馆,人数由单数变复数。三天两头,他就以同事聚会、专家研讨以及请外来朋友为由,喝好了再回家。开始是晚八点回,慢慢地变成晚九点晚十点,甚至晚十二点。身上的酒气由淡变浓,一次比一次浓,一次比一次浓,最终让浓度恢复到了他戒酒前的水平,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制酒车间。
  这味道她认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奇怪自己竟然可以对这股味道忽略不计,好像是嗅觉迟钝或是自己突然变得心胸宽广了。那时他们已相处五年多,他爱她,她信任他。信任就像一张通行证,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对方做什么都可以放行。唤雨刚出生那两年,她的父母暂时搬来同住,家务活他几乎插不上手。他说他不泡妞不赌钱,不搞腐败不竞聘院长,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跟朋友们打打拖拉机。其实打拖拉机也不是打拖拉机,而是了解社会信息,释放心里积怨,缓解写作焦虑,刺激做学问的激情,除了换换脑筋还相当于心理治疗。听他这么一说,她就觉得他帮家里省了一大笔钱,至少省了一笔心理咨询费,好像打拖拉机不仅包治百病还能帮他学术突破。她没反对,连反对的理由都懒得想。有时他在牌桌待得太久,她就打电话催他怎么还不回家。开始,他一接到电话立马丢下扑克,后来,他说打完这一轮就回去,再后来,他连解释都不解释,说一句“打牌打牌”便把手机挂了,就像说“开会开会”那样可以免于问责。她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他电报似的语言比冗长的甜言蜜语更可靠。她渐渐适应并喜欢上了他简单粗暴的语言,因为她知道这种语言是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之上的,同时她也需要粗暴的语言来刺激慢慢麻木的神经,就像有时需要他粗暴的动作。
  他的锋芒也在悄悄恢复或死灰复燃。评价朋友,他说:“从猿变成人需要两百五十万年,但你从人变成猿只需要一瓶酒。”结果,他把朋友给得罪了。评论单位领导,他说:“不懂装懂,越装越不懂。”结果,他把领导给得罪了。评论某位诗人,他说:“他再次证明诗歌是需要分行的。”结果,他把这位诗人给得罪了。他评价谁就得罪谁,弄得人人想跟他绝交。但他也有底线,那就是从来不评论家人,这被她理解为“爱”。爱是她的核心利益,只要他还爱她,她就能原谅他的任何缺点,包括恋爱时他为了讨好她故意压制的那些缺点。她不再戗他,既没了戗他的兴趣也没了戗他的资本,任由他的缺点反弹。她以为他能为她自律一辈子,没想到只为她自律了五年,也许不由时间决定,而是因为她生了孩子,他首先在生理上对她失去了兴趣,这与徐山川背叛沈小迎的时间点极其相似。对待妻子,男人是不是都一样?这么一想,她发觉过去也许都误判了。他打拖拉机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他喝酒是为了寻找刺激或者麻醉自己,他在外面滔滔不绝是为了弥补在家里无话可说。那个曾经跟我无话不说时时刻刻都想待在一起的慕达夫倒下了,另一个不想跟我说话不想跟我待在一起的慕达夫站了起来。她越想越不爽,甚至感到不安。
  第二天下午,她跟邵天伟讨论完案件,忽然问他凭你的观察,你觉得慕达夫爱不爱我?邵天伟顿时蒙了,首先考虑的不是回答而是揣摩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出现了家庭矛盾或是慕达夫犯了错误,抑或她是想跟案件类比?但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愿回答,就用一个微笑试图蒙混过关。可她不允许他蒙混,目光直直地充满信任地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不回答了。他说冉姐你连杀人犯都看得透透的,还看不透姐夫爱不爱你?她说我是远视症患者,越近越看不清。他想我见慕达夫也不过五次,两次在刑侦队组织的家属聚餐会上,三次在她的办公室,彼此客客气气从未深度交流,而她也从不在我们面前谈论他们的感情,这真是一道“哥德巴赫猜想”。
  “我没谈过恋爱,看不懂。”他说。
  “直觉,凭你的直觉。”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期待。
  “我认为他是爱你的。”他想只有这么回答最保险。
  “证据?”她说。没想到她会问证据,他突然卡带了。但他不想让她失望,说你每天穿得整整齐齐,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不像是没有爱情的人,虽然不知道谁爱你,但看得出有人爱你,也许还不止一个人爱你。想不到邵天伟会从这个角度回答,她胸口的闷胀感顿时消失,每个细胞都像解放了似的,心情变得欢快喜悦。尽管她怀疑他出于善意而说了谎话,但她喜欢并愿意相信这个答案,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好的答案对于抑郁者有多么重要,难怪人人都想听好话而不在乎它的真假。她不能免俗,却也有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她没有百分之百地相信,“质疑”始终在跟“相信”缠斗,这让她的心情像墙头草那样摇摆,时而愉悦时而郁闷。
  星期天上午是冉咚咚的“亲子时间”,她坐在阳台上为唤雨梳头。她不忙的时候唤雨由她打理,一旦她突击办案,打理唤雨的任务就交给了慕达夫,但即使再忙她每周也要抽出半天时间跟唤雨独处,一边尽母亲的责任一边检查慕达夫的“作业”。唤雨的头发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头屑,说明这周慕达夫给她洗头了。唤雨的耳背和耳眼没有污垢,说明慕达夫每天都督促她洗澡了。唤雨的手指甲和脚指甲不仅剪得很短,而且还打磨得很光滑,一看就知道是慕达夫的手艺,这门手艺恋爱那几年她也曾享受过。唤雨的右食指和中指上有五点新旧交替的洗不掉的墨迹,说明她每天都做功课了。由此可见,慕达夫照顾唤雨算得上优秀,现在就看唤雨的心态经不经得起评估。她问唤雨爱不爱妈妈?唤雨说爱,说完在她脸上响响地亲了一口,亲得她都想融化。唤雨的表情是透明的,仿佛雨后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她问这星期爸爸骂过你吗?她说爸爸才舍不得骂我呢。她问唤雨爱爸爸吗?她说爱。她问爸爸爱妈妈吗?她说爱。
  “你怎么知道爸爸爱妈妈?”
  “爸爸每天都给你留菜,总是挑最好吃的留给你,留得特别多。你回家他吃两碗饭,你不回家他只吃一碗。”
  “乖。”她把唤雨紧紧搂在怀里,开始她觉得搂住的只是唤雨,但搂着搂着就觉得慕达夫好像也被搂进来了,一家人像粽子似的被绳子紧紧地绑在一起。忽然,一阵风吹过,吹得她心里痒痒的,也吹得头顶上挂着的两排衣服哔叭哔叭地响,那是昨晚洗干净的他们一家三口的衣裳。她抬头看去,看见慕达夫的一条内裤破了一个小洞。但她越看那个洞越大,大到她羞愧得想从那个洞里钻进去。她想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于是马上掏出手机,在网上匿名给慕达夫刷了五条名牌内裤,留下他单位的地址。这下,悬在头顶上的那个洞渐渐缩小了,小到她几乎看不见。
  五天后的傍晚,慕达夫和唤雨回到家时,看见餐桌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唤雨叫了一声妈妈,冉咚咚从厨房里走出来。慕达夫问怎么下班这么早?她说特殊情况。他瞥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铁青,不像是个好的特殊情况,但他不敢问,生怕一言不合便辜负了一桌饭菜。于是,吃饭时他小心翼翼,聊的都是和唤雨有关的话题,尽量营造欢乐祥和的春节似的气氛。饭后,他洗碗她拖地,他辅导唤雨做作业她开洗衣机洗衣服,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不忙时的生活状态。然而,当唤雨睡下,当他们都进入卧室,他发现她偷偷吃了几粒药。他问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她假装没听见或者真的没听见。他担心,一问再问。她说你又解决不了,问那么多干吗?他说也许能帮你解决呢?她说徐山川翻供了,你能让他不翻供吗?他说不能。她说王副局长让我暂时不负责这个案件,你能让他撤销决定吗?他说不能。她说由于证据不足明天就要把徐山川放了,你能不放吗?他说不能。她说你怎么这么无能?他知道这一句不是说他而是说她自己,仿佛她不是在跟他对话而是自言自语。她说就像把鱼放到了砧板上鱼却从下水道跑了,就像爬山爬到一半突然被人推了下去,更形象一点,就像我们正在亲热我却忽然把你推开了,你说遗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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