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几把椅子和两张席梦思铺成的地铺。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喝空了的啤酒瓶,一个大塑料袋充当了垃圾袋,里面除了一些卫生纸,还有吃剩的外卖。地上到处都是踩灭的烟头。警察开始在屋内分散搜查。不到五秒钟,卧室里传来了叫声。吴晓天立刻冲了进去。
马牛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他觉得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于是把那张纸折叠起来塞进了口袋。接着,他来到挤满警察的卧室门口,正巧吴晓天从里面出来,脸色铁青。
“怎么了?”
吴晓天不回答,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喂,我是吴晓天,赶紧派人来,出事了。”
马牛挤进卧室,看见一个大妈躺在地上,满头是血,已经死了。他感到一阵恶心。
“不好意思,这个案子我们要接手了。”吴晓天捂着听筒对马牛说了一句,继续打电话。
马牛点点头,习惯性地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塑胶手套戴上。
“马牛!”
听见王维的喊声,马牛立刻冲出了卧室,见王维站在卫生间门外,举枪对着门。马牛迅速靠近。
“怎么了?”
“里面有声音。”
马牛回头看了一眼吴晓天,后者仍在打电话。马牛示意其他人朝后站,自己则贴在门边,伸手去拧卫生间的门把手。
门被轻轻推开了。
马牛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后,小心翼翼地朝卫生间里走去。
声音是从浴帘背后的浴缸里发出来的。
马牛端起手枪,对准浴帘。王维的手已经摸在了浴帘上。马牛开始做手势倒数。
浴帘猛地拉开。马牛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扳机上。
然而,瞬间他便放下了枪。
浴缸里躺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手脚被绑着,嘴上贴着胶带,眼睛瞪得老大望着他们。虽然马牛从未见过他,但还是很快从他那双惊恐的眼睛判断出来了他是谁。
黄佳,黄天和谢雨心的孩子。
第37章
回到分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黄佳被送往医院,由专人负责看护。目前传来的消息是,孩子状况良好,只是一个劲儿地要爸爸妈妈。
马牛心痛不已。黄佳还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早已不在人间,妈妈目前仍处于失踪状态。他无法想象这个孩子今后的人生。
黄天之死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黄天的孩子黄佳遭到了绑架,而且绑架者还是当年霸凌黄天的那帮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会不会是以此要挟黄天去帮他们做什么事情?
钱,黄天死后,谢雨心不仅要卖掉北京的房子,还能从保险公司获得大量的赔偿金,难道这就是那帮人的目的?也许他们以为黄天在北京发了财,于是绑架了他的儿子,问他索要巨额赎金,黄天拿不出钱来,只好以猝死的方式骗保,再用保金赎人。
马牛又想起那个FBI关于变态人格的测试题。治好眼睛的盲人进入山洞,再次降临的黑暗让他心生绝望,于是跳车一死了之。黄天从欺凌之中逃了出来,以为自己获得了新生,没想到那些恶魔又找上门来,黄天无力对抗,只好选择自杀。
但那三个在他死时围绕在他周围的“与他有过节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他把那些不相干的人都牵扯进来,无非是想让他们给自己的“猝死”作证。有了“仇人”的客观证词,就可以证明他的确是猝死,而非自杀骗保。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帮他?凭什么要帮他?
他们知道黄天的孩子被绑架的事实吗?
更重要的是,黄天确定他自己一死了之,就能把自己的孩子救出来吗?他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死了,把赎金交给绑匪,但绑匪依然选择撕票,那他不就白死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正是因为不确定,才在临死前写下了马牛的名字,深感无力的他把拯救孩子的希望寄托在曾经救过他一命的马牛身上。他不能直接报警,因为一旦警察公开立案侦查,势必会惊动绑匪,那么他们肯定会撕票。他们(黄天和妻子谢雨心)给足了暗示,让马牛暗中调查,虽然冒险,但这恐怕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看起来就是这样,但依然有一个疑问没有解答。
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周五晚高峰最拥堵的国贸桥上?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绝非偶然。
马牛想到,应该再跟那三个人联系一下,他们是计划的直接参与者,而且,这次马牛有了让他们说真话的理由。
马牛分别给常乐、董家铭、丁静(没接电话)和曹睿(关机)打了电话。一开始常乐和董家铭还在为自己的隐私被暴露在网络上生气,当马牛说出自己已经救出了黄天的孩子之后,他们沉默了。
接着,他们都说出了真话。
黄天在生前分别去找过他们。首先是致歉,黄天诚恳地表示自己来并不是为了曾经的过往寻求谅解,而只是完成一些夙愿。言语之间,他透露自己快死了,想在死前对那些曾被自己伤害过的人说声对不起。大家都以为他得了癌症,虽然没说一定原谅他,但至少减少了大部分的恨意。接着,他提出了一个请求:让他们在十月三十一日这天,开车到国贸桥上去,一前一后地包围住他的车,他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们说。
“他让我开在他前面。”常乐说。
“他让我开在他右侧。”董家铭说。
“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
“然后你就去了?”
“开始我不想去的,谁知道这小子想玩什么花样?而且我有什么义务要配合他的请求?”常乐和董家铭的答案几乎一样。
“事实上你出现在了现场?”
“是的。”
“为什么?”
“因为那天早上他又给我发了条消息,只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救命。”
马牛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你就去了。”
“是啊,可到了现场,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他就死了。如果早知道他是去寻死的,我肯定要阻止他的。”
“你当时没打算下车看看?”
“你知道,我是名人,要是被人拍到……”
“可事后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也没说真话。”
“谢雨心给我发了消息,告诉孩子被绑架的实情。她恳求我不要把真相告诉警方,以免绑匪伤害孩子。”
“所以你们就撒谎了?”
“是的,马警官,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马牛沉默了一会儿。
“你认可黄天这样的做法吗?”
“不认可,我认为黄天一开始就应该报警。”常乐回答。
“当然不认可,对方不就是要钱吗?黄天只要开口,大家想想办法总能解决的,何必自杀呢?”董家铭说。
但同时两人又说:
“现在人都死了,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既然孩子救了下来,也算他没有白死。”
马牛不这么认为,但他没说出口。
“可能到时候得请你去法庭作证。”
“能不去吗?”两人的回答再次十分相似。
挂了电话,马牛的眼前浮现出了黄天一个一个地去说服那些人时的痛苦表情。他曾经在人生的奋斗过程中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本质上,他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在面对那些曾经霸凌过自己的人时,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留下线索给警方,寄希望于马牛来抓住这些人,帮他拯救孩子。
这真的就是真相吗?能给出答案的人只有至今仍不见踪影的谢雨心,也许还有丁静。马牛再次拨打了丁静的电话,还是被挂掉了。他望着手机发呆,心想怎么才能说服丁静说出真相。
突然,手机上一则广告跳了出来。
那是神马视频发布的一条新节目上线的通知。马牛刚想关掉,却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一档名叫《我们的医疗》的纪录专题片。他想起来,在黄天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曾经有一个工作群,群名就叫“《我们的医疗》节目组”。从黄天死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作为制片人的他虽然去世了,节目仍在制作中,如今上线了第一集 。
马牛点开第一集 ,纪录片开始播放,整个节目时长在四十五分钟左右。为了节约时间,马牛以三倍的播放速度观看,直到节目结束,他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在末尾的字幕滚动表里,马牛仔细检查,并没有发现黄天的名字。人走茶凉,黄天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人不存在了,他做的事情也被彻底抹去了。
就在进度条即将走完的时候,一个图标跳了出来。马牛连忙按下暂停键,盯着这个图标看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它了。他一阵欣喜,拿起手机找到丁静的号码,把自己的发现编成一条短信发给了她。然后,他将进度条重新拖到了开始的部分,按下播放键,他打算以正常速度重看一遍。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丁静的电话打进来了。
“你终于肯跟我通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