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夜晚,听到这样安静而忧伤的歌,马牛的内心被深深触动了。他再次想到了谢雨心。她说自己曾经是夜间电台的主持人,很可能也主持过这样的音乐节目,不知道她喜欢放什么歌。
一只手伸过来关掉了音乐。马牛扭头,看见王维一脸平静地看着前方。
“准备,他要来了。”
话音刚落,收音机里就传来准点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零点整。”几乎在同一时刻,马牛听到后方传来巨大的马达轰鸣声。与此同时,后视镜中大灯一闪,晃花了他的眼睛,一辆摩托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快追!”王维大喊一声。
“坐好。”
马牛立刻换挡踩离合,踩下油门,汽车一顿冲了出去。王维拉响了警笛。
没错,就是那辆摩托车。马牛不断换挡,提速,试图追上去。然而,摩托车听到警笛声,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不断提速。马牛扫了眼车速表,已经达到了每小时八十千米,摩托车远远把他们甩在后面,并且距离越拉越大。马牛估计对方的车速早就超过了每小时一百二十千米,他加大了油门。
这可是二环主路。虽然是晚上十二点,但路上依然有车辆,并且大家的车速都不慢。马牛高速驾驶着汽车,在车辆之间躲闪,不断超车,但依然没法追上摩托车。他感觉希望要落空了。
他们的方向是顺着二环一路往北,东便门、建国门、朝阳门、东直门……一一被他们超过。
很快过了东二环,开始由东向西在北二环上步步紧逼。让马牛感到奇怪的是,虽然一直追不上摩托车,但对方也没有把他甩掉。事实上,以他的车速和灵活性,完全能把这辆老爷车甩得一干二净。终于,到了西直门的时候,他明白原因了。
摩托车突然停了下来。马牛连忙降速。司机戴着头盔,回过头来。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但马牛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挑衅。是的,对方在故意逗他玩。就在马牛离他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时,他突然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朝马牛比了一个中指。
马牛顿时被激怒了,驾驶着车加速朝前冲了过去。摩托车司机却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启动,上了西直门桥。西直门桥在北京出了名地复杂。摩托车转眼就不见了踪影。马牛放慢了车速,来到一个岔路口,干脆把车停了下来,观察地形。正分析着,突然,那辆摩托车从暗处窜了出来,围着警车绕了一圈,又骑走了。
马牛一踩油门再次追了上去,并狂按喇叭,但毫无用处,那辆摩托车瞬间就将两车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两百米以上。马牛看见他一边骑车,一边回头,像个眼看就要冲过终点线的运动员一样不断炫耀。
就在这时,一辆车突然从匝道冲了上来,车速很快,以至开到摩托车旁边时才发现它的存在。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车猛地转向,一个摇摆,从摩托车身边擦了过去。车头过去了,车尾还是带到了行驶中的摩托车。摩托车车轮一滑,车身一扭,摔倒在了地上。
由于惯性,摩托车横着在地上摩擦了很长一段距离,最终撞在路边的护栏上才停了下来。那个骑车的司机真是摔惨了,仰面躺在路边,身体不断抽搐着,惨叫声从头盔里不断传出。
马牛把车停到一边,连忙下车跑了过去。靠近的一刹那他就知道问题很严重。男孩的牛仔裤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染透了牛仔裤,在路灯下看起来一片深黑。马牛蹲下来,把他的头盔取了下来。
那是一张年轻、苍白、惊恐万状的脸,正是周清。
王维跑了过来,刚要发出惊呼,马牛抬手制止了她。
“快叫救护车!”
当天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马牛原以为父母已经睡了,当他进屋的时候,看到马庄主穿着单薄的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不知道是光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显得极为苍老。马庄主的头发混乱,眼球突出,枯瘦如柴,就像刚从饥荒年代穿越过来一样。他问马牛怎么回来这么晚,吃饭了吗,马牛回答吃过了。马牛问他,我妈呢?他说在呢。那意思好像是在回答,没死呢,还在。他的声音低沉,缥缈,如同鬼魂的呓语。后来,他转身,退回到了阴影中。马牛有点恍惚,觉得根本就没有人出来过,刚才只不过是马庄主片刻的灵魂出窍。
马牛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鲜血直冒的画面又出现在了眼前。当时他一直守在周清身边。周清的腿似乎断了,他看到小腿位置的牛仔裤破了一个黑洞,一些惨白的东西若隐若现。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周清的皮肤,后来才意识到那是他的胫骨。暗红色的血一直在流,非常吓人。周清大叫着,喊救命,然后又乞求马牛帮他。马牛把自己的衬衣撕开,给他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但用处不大,于是只能一直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救护车很快就来。
救护车一直没来。马牛蹲在那里感觉时间慢得惊人。到了最后,周清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嘴里不断喊着:“我的宝马啊!”马牛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惨白,仿佛穿上了万圣节的骷髅服。很快,他的声音开始虚弱起来,马牛担心他要跟自己的宝马说永别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马牛看到街上的宝马都有点恶心,脑海里全是那块白骨以及汩汩冒血的画面。
后来,救护车终于来了。周清已经陷入了昏迷。看着他被抬上车,马牛在路边抽完了最后一根烟——他已经很多年没抽烟了,这包烟是王维拿给他的,虽然他不清楚她的包里为什么会有一包开过封的烟。地上全是他的烟头。他感到胃里非常不舒服,想吐,夹烟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慢慢他才缓过来,夜晚的秋风让他好受了一点。
夜间执勤的交警向马牛询问了一些情况,然后想办法把摩托车弄走了。他重新回到了车上。王维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整个过程,除了打电话和拿烟之外,她都没有再下过车。马牛觉得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接下来马牛开车送王维回家。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快到王维家的时候,她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马牛转过头,看到她眼眶里噙满泪水。她说道:
“马牛,是不是我们害了他?”
第15章
马牛早上刚到局里,就被徐一明队长叫了过去,谈话内容很简单,立即停止追查国贸桥的死亡事件。他的意思很明白,作为警方,不能再因为一个没有任何头绪的猝死事件,害得其他无辜的市民摔断腿。马牛这才知道那个男孩昨晚被抢救过来了,没死,但很可能永远残疾。庆幸的同时,有一个疑问从他嘴巴里蹦了出来。
“昨天半夜的事,你是怎么这么快知道的?”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了答案。
“王维说的,对吗?”
“这种事情我迟早会知道的,瞒不住。”
“那是两码事。”
过了一会儿。
“也许就差最后一步了。”
马牛给徐队长讲了这几天调查的进展,包括在报废的车底发现了活动板等疑点。他还表示,交通监控视频显示这个男孩曾在事发时出现在了现场,他很可能是目击者,只要对他进行一次询问,也许就能揭开事件的真相。
徐队听完后摇摇头。
“首先,我不允许你再去找那个孩子了。我刚刚上网搜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这事已经上热搜了,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媒体也在跟进这事。幸运的是,他们目前还不知道这个男孩之所以出事,是因为警察在后面追击……”
“看来王维汇报得还挺详细……”
“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是不是这起事故的间接肇事者,客观事实是,这个孩子摔断了腿,而你们当时追了他整整半个二环,这要是被媒体添油加醋地报道出去,你想想后果!”
马牛不说话了,脑子里开始浮现那个汩汩冒血的画面。
“当然,我也知道,即使你们没有追他,这小子迟早也会出事。这些年轻人,怎么就喜欢追求这种无意义的刺激呢?”
“我可以暂时不去找他,但请让我继续调查这个案子。”
“不行,到此为止吧!”
“你不是亲口答应说到周三下班前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那我也没想到你调查个猝死的案子会搞成这样啊!别说了,就这样。这是命令!”
马牛知道已经没有办法再说通他了,闷头不说话。
“你就这么在乎这个案子吗?你为什么认定他不是猝死而是被谋杀的呢?”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要弄清一些事情,否则一个人就这么白白死了,凶手却逍遥法外。”马牛本来想把死者临死前写了自己名字的事情再拿出来说一次,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那两个写在挡风玻璃上的字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了。到现在,除了马牛自己,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何况他至今也没找出死者黄天与自己的关联。
“我很理解你,”徐一明突然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喜欢在一些事情上钻牛角尖。作为警察,有的时候确实应该钻一钻牛角尖,但还有很多案件需要我们去解决。如果在一件没有证据只有猜疑的事情上停留太久,是对其他受害者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