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牛点点头。他几乎被说动了。的确,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个人的猜测,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来支撑他的判断,也许是时候放弃了。
“好啦,这个事情告一段落。你出去吧,下午我们全组开会,好好讨论一下接下来国际会议的安保工作。”
马牛转身准备出去。
“等等,最近上级部门要来局里考察,你有什么不要的东西扔掉或者收好带回家去,不要影响办公区域的美观。”
马牛偷偷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刚出办公室,王维就迎了上来。她的状态看起来和昨晚不太一样,精神得不得了。
“今天咱们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
“对,这案子结束了。”
“可是……”
“可是什么。我还真没说错,你这个卧底。”
“你说什么?”
“还需要我说明白吗?你为什么瞒着我跟队长汇报昨晚的事情?难道你不是他派来盯着我的卧底吗?”
“我没有。”
“撒谎。”
“我真没有。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什么都没说。”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鬼知道!也许是昨晚的交警给他打电话了,也许是网上先传开了,有人看到告诉他的,无数种可能啊,反正不是我说的。”
“真不是你?”
“天打雷劈,你相信我!”
“我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案子被队长拍死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没到约定的时间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马牛不说话,看着王维。
“你看我干吗?快想办法啊!”
“你吃早餐了吗?”
半小时后,坐在离警局两千米远的麦当劳里,马牛一手一只甜筒。
“现在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有点进展了,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不然呢?”
马牛一边舔着甜筒上面的冰激凌,一边用上嘴唇把多余的冰激凌往下压,这种吃法的好处是即便吃到最后,蛋皮里依然会有冰激凌。冰激凌和蛋皮一起吃的感觉最爽。
“周清腿都断了,现在还昏迷着,再说领导也不让咱们再去接触他了。”
王维不说话了,仿佛又陷入了昨晚那种极度愧疚的情绪中。
“你也不用太自责。有时间咱们买束花送过去,就当道歉。”
王维点点头。接着是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终于,王维开口了。
“我认为应该继续查下去。”
“还查?”
“当然,否则咱们这几天不是白忙活了吗?”
“做警察,白忙活的事情多着呢!”
“你怎么这样?这事可是你先挑起来的。”
“那你说,怎么查?”
“我觉得应该顺着之前的路子,调查一下黄天身边的人。”
“比如说?”
“我不知道,也许是他的同事,朋友。对了,你不是说凶手很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吗,如果真有凶手的话?”
“算了吧!”
马牛站了起来,将最后一块甜筒蛋皮塞进嘴里。
“到此为止。下午徐队会组织咱们开会,商量安保工作,顺便让我们清理一下各自的桌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一向如此。好啦,我得出去一趟。下午见。”
说完,马牛转身离开了。
马牛出了警局,往家的方向走去。十一月的北京还有点热,虽然已是深秋,但室外温度依然不低。马牛走着走着,浑身燥热起来,便脱下了警服和警帽,挽在手臂里。为迎接这次的国际会议,朝阳北路在修路,灰尘和热气混合在一起,扑在行人汗渍渍的肌肤上,黏糊糊的,非常难受。马牛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糟糕起来。
他快步朝前走着,没多久就走到了东三环,接着往南继续回家。走到国贸桥下的时候,他在亮起红灯的人行横道线前停住了。虽然临近中午时分,但街上的人依然很多。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只等着绿灯亮起,就像冲出起跑线的运动员向终点奔去。世界静止在某个时间的缝隙中。恍惚之间,马牛眼前一亮。
他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黄天了。
绿灯亮起,人们抬腿朝前迈去,马牛则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挤去。突破重围,他一路向东,来到一座过街天桥前,上了天桥,走到中间位置,驻足停留观看。桥下是东西向的建国路,东向能看到万达广场和华贸中心,往西正对着国贸桥主路。马牛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重新调出了那张黄天的脸部特写照片。
没错,就是他,就是在这里。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还在读警校的马牛和真真看完电影送她回家之后,独自一人回家。他路过这座天桥时,无意抬头,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那个男人两条腿已经跨出了护栏,双手反握着栏杆,似乎要往下跳。马牛当机立断,迅速冲上了过街天桥。
接下来的一幕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惊险。马牛几乎是在那个男人松手的一瞬间抱住了他,并且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从护栏的外侧拽到了安全地带。本以为没事了,结果那个男人站起来还要继续跳桥。马牛一着急,直接给了他当胸一拳,把他狠狠地打翻在地。结果,这个懦弱的男人哇哇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没有自杀成功。
等他哭够了,马牛愤怒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他试着和这个男人聊了聊,得知他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感觉人生没有希望,才决定自杀了事。听完后,马牛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把这个比他大了十来岁的男人臭骂了一顿,然后劝了他半天。那个男人最后被他说动了,总之放弃了自杀,在地铁口和马牛分别后,就消失不见了。
现在回想起来,马牛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挺傻的。一些简单的价值观就能把自己唬住,并且试图去影响别人。是的,他的确救过黄天,但也因此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极端矛盾的情绪中。在他人生最阳光的时候,真真死了。上天是多么不公平,把人世间最美好纯洁的人带走了,留下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的人生。直至今时今日,他都觉得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是无意义的,虚无感像灰白的霉菌时时刻刻腐蚀着他的内心。
黄天也一样。这个曾经在人生最低谷企图自杀的男人,得救后转而努力奋斗去追求美好的生活,似乎也取得了一些成功,但依然猝死在了路上。多么讽刺,多么可悲,又是多么虚无啊!
不,他在死前写下了马牛的名字,这绝非随意而为的举动。马牛再次肯定,他在呼救,他在向曾经救过自己的马牛发出求救。
为什么?
不知道。
但这种关联令马牛振奋不已。与此同时,一种警察的使命感重新回到了马牛的身上。他救过黄天一次,冥冥之中又遭遇了他的死亡,这种宿命感让他强烈地认定,黄天的死不是偶然,他只能是被害死的。
随后,一系列的信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黄天家客厅墙上那幅爱德华·霍普的《夜行者》,他曾经在上海博物馆里见过原作。他想起来了,那天他坐在长椅上欣赏画时,旁边有个人和他说过话,两人讨论了几句对画作的看法,那个人就是黄天。
两周之前的一个周末,脱口秀俱乐部老板曾跟他说过,有位电视节目制作人打算给他们策划一档脱口秀节目,将会躲在观众席里看演出,让大家好好表演。马牛觉得,那晚黄天似乎就坐在观众席中。
显然黄天一早就认出了马牛,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表明身份,但在心里一直把马牛当作自己可以信赖的人。因此,在他的危急关头,第一时间想起了马牛,并写下了马牛的名字。
想到这里,马牛不由得一阵心痛。他为自己之前轻易打算放弃的念头感到羞愧不已。自己决不能辜负对方的信赖,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背后的真相。
从哪儿开始呢?
正如王维所说,他应该从黄天身边的人着手调查。很快,一个人名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常乐。无论是谢雨心还是曹睿,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名字。可以说,此人是黄天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在遇见他之前,黄天什么也不是,在遇见他之后,黄天步入了不断上升的通道。另外,在黄天家的相片墙上也有黄天和他的合影,可见他们有来往。只是要找到这个明星似的主持人并不容易。
马牛从桥上下来,大踏步往家里走去。
他有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第16章
马牛的办法很简单,回家问他妈妈。牛夫人在电视台做了多年的主持人,不说德高望重吧,起码交友广泛,有一定的人脉,而且据他所知,这些电视台的老一辈人还建了一个微信群,一些重要的人物都在群里。这么说吧,只要她愿意帮忙,就一定能找到常乐。但是,当马牛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知道要说服她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家里除了牛夫人,还有燕子。
燕子坐在沙发上,哭哭啼啼的,牛夫人坐在旁边试图安慰她。马牛走了进来,这幕悲情戏演得更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