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饿吗?要不要点些东西吃?”
“点东西?你还打算继续耗下去?”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我想再看一遍监控。”
“有这个必要吗?”
“反正我也不想这么早回去。你有事吗?”
她犹豫了一下。
“没有。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在等外卖的过程中,马牛点开了汽车左侧那个监控视频文件。其实前后的监控画面都是大全景,桥上的情况基本都拍到了,左侧的监控不过是一个补充,但马牛不想放过任何线索。
这一次,他直接快进到森林人最后一次停车的那个画面开始播放。过了不到五分钟,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他连忙按下暂停键,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
“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王维的手机就响了。她低头一看。
“外卖来了,我出去拿一下,你继续。”
说完,王维起身走了出去。马牛把椅子朝监视器拖近了一点,然后将视频下方的进度条往回拉了一点,按下播放键,五秒钟后,他再次按下了暂停键。
没错,画面中,在靠近最右侧隔离带的空隙里,有一辆摩托车一闪而过。为什么刚才没看见?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前后的监控画面因为画幅的原因,只能拍到北向“四加一”车道(四条常规车道加一条应急车道)的情况,而这个摄像头负责南向的车道,摩托车由北往南,靠近最左侧的隔离带(视频中是最右侧),再加上它速度非常快,以至在画面中几乎只有几帧的内容,如果不是太仔细看的话,用肉眼很难注意到。
紧接着马牛意识到,他之前的注意力都在汽车上面,一直在观察四条横向车道以及应急车道的情况,而忽略了隔离带与汽车之间的缝隙。星期六那天他曾到现场看过,当时就站在靠近隔离带的位置,最内侧车道的汽车从自己身边开过,虽然感觉上有点危险,但通过一辆摩托车的空间还是够的。
于是新的问题产生了:为什么当时三环上有一辆摩托车?为什么它开得如此之快?它的出现与黄天的死有关吗?马牛认为,即便他不是凶手,至少也是目击者——南北向高架桥之间的隔离带差不多是一米二的高度,这辆反向而来的摩托车也许能看见点什么。当然,首先得找到这辆摩托车。可惜的是,以监控视频的画质,根本看不清车牌。
“凉皮来了。”王维拎着外卖走了进来,看见马牛正在打电话的马牛。
“好的,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马牛开始收拾东西。
“这是干吗?”
“走吧,干活。”
“去哪儿啊?”
“东二环。”
“啊,去干吗?你说句话好不好?喂,凉皮怎么办?”
马牛和王维开着警车,等在二环主路上。时间是晚上九点半。他们刚吃了凉皮,喝了可乐,开始沉默地等着,也让胃好好消化一下,并随时关注着路面情况。
刚才在警察局,马牛给胡枫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下监控中的那辆摩托车。没想到他一听,立刻表示自己知道“那孩子是谁”。
“这辆摩托车属于一个叫周清的男孩。今年二十四岁,北京人,无业,曾因危险驾驶罪被我抓过几次,现在都认识我了。他是个飙车党,尤其喜欢在环路上飙车。我给你几张他的照片。”
“可当时三环上那么多车,根本飙不起来吧?”
“这是他们的一种新玩法——在北京最拥堵的时候上最拥堵的三环,然后给自己限定一个时间,比如三十分钟,跑三环一圈,如果规定时间内没跑完就算输,反之则算赢。”
“我还是不懂,难道速度不应该是他们这些飙车党的第一追求吗?”
“不完全是。他们也喜欢这种‘障碍赛’,那些堵在路上的车都是他们眼中要超越的障碍,包括我们交警在内。其实当天我们同事已经查到了这小子。你想啊,一辆摩托车在晚高峰的三环上跑,我们交警能注意不到吗?只是当时没逮住他。因为实在是太堵了,我们追都没法追。”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点,就不怕被抓吗?”
“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刺激。这些孩子,有条件玩车的,都是富家子弟,即便被逮到,如果没造成有人员伤亡的交通事故,顶多判个危险驾驶罪,罚点钱,拘留几个月,这对他们来说完全起不到惩罚的作用。”
“那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
“怎么说?”
“这帮玩摩托车的孩子很多都死了,没死的也受了重伤。”
“你是说让老天去惩罚他们?”
“当然我们也会尽力去劝阻他们,但没用,真的,一点用都没有。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否则,意外一定会发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有什么办法找到这个周清吗?”
“他偶尔会在很晚的时候上二环飙车。”
“今晚呢?”
“我不确定。他们神出鬼没。”
事实上,马牛的运气相当不错,等了两个多小时后,时间接近午夜,那辆摩托车终于现身了。
第14章
周清老远就看见警车了,但他根本没打算停。
他高中毕业后就没再上过学,也不去工作。老妈一直想让他去公司里帮忙,但他一次也没去过,整天跟着一帮哥们四处晃荡,无所事事。他自认为没什么本事,但脑子还行,尤其在骑摩托车这件事上,悟性极高。他十八岁生日时,那个当时还很爱他、没打算抛弃他的父亲送给了他一辆雅马哈作为生日礼物,结果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飙车。不过,和大多数飙车党为了追求速度和刺激不同,他纯粹为了赢。那些迷恋感官刺激的骑手在他眼里与傻子无异,而打败他们显然有趣得多。那种极速的视觉变化和肉眼可见的危险对他不起作用——在驾驶摩托车的过程中,他平静得简直像没有血肉的机器。因此,他即使技术并不是多么出色,但依然是整个北京飙车圈排名靠前的人物。因为从没出过事(最多是被交警抓过几次,罚点钱,拘两个月),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出事。身边那些朋友因为骑车受重伤甚至死掉,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笑话,他觉得肯定是某个瞬间他们害怕了才失误的。越怕死,越容易死。
不过,他最近的兴趣点开始转移。他妈妈最近换了一辆车,于是就把之前的宝马留给他了。开汽车与驾驶摩托车完全不同,那是一种长大的感觉。当他手握方向盘、眼睛平视前方的道路时,他会产生“之前的我怎么那么幼稚”的想法。几番沉思之后,他决心用一个星期,骑摩托车把圈里的那些记录全都破了,然后昂着头离开那帮家伙。没准会去老妈的公司当个经理,他想,自己也应该长大了。
前几天三环上的那场障碍赛他失败了,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路上的人减缓了他的速度,因此今天的挑战尤其关键。他在雅马哈头上装了行车记录仪(他要记录下这光辉的一刻),然后选择玉蜓桥作为始发站。从一开始上路他就状态极佳,越开越稳,因此即使看见了警车就在前方,也没有任何减速的想法。这个时候让他退缩,门都没有。
从上午到晚上,燕子一共给马牛打了二十七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接,微信也没回。他昨天答应过她今天去售楼处交首付,但爽约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干脆选择逃避。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他逃避的不仅仅是买房这件事,也是在逃避和她的未来。
他预感周清今晚一定会出现,并且随着时间接近零点,他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车辆始终处于发动状态,挡位挂在空挡的位置,手刹也没拉,他一直将右脚前掌踩在脚刹踏板上,随时做好准备,等对方一出现就立即追上去。
这里是东二环广渠门,又叫“沙窝门”,坊间传说是北京非常邪乎的一个地方。“沙窝”,原指埋死人的坑。旧时广渠门外有很多寺庙,过去的寺庙经常作为停灵之处,尤其是客死他乡的外省人,所以一提起来,都说这里风水不好。
此刻他们就在广渠门桥上。自从几年前二环主路限号以来,车已经少了很多,尤其到了晚上,道路突然显得宽敞起来,成了一些飙车党的竞技场。交警部门不是不管,只是这种事情杜绝不了。就像胡枫说的,自己的生命自己负责吧!
马牛将车窗摇下,北京夜晚的风吹了进来。这辆北京现代里程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万,差不多该退休了。事实上局里采购了一批新车,但还没到,只能暂时先用旧车。手动挡,没有空调,车窗还是那种手摇式的,马牛深刻怀疑在这样的环路上,这辆老爷车怎么会是雅马哈的对手。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还是燕子打来的。他干脆选择拒绝接听,然后长按关机。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打开了电台。电台里正在播放莫文蔚的《忽然之间》。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