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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之影[全三卷] [出版] ([英]安东尼·雷恩)


  她往西边走去,开始下山。“没时间欣赏风景了,亲爱的。我们最好在日落前离开这块大石头。你会游泳吧?”
  乌尔彭娜与邻近岛屿之间的海峡最窄处有五英里宽。海滩上横七竖八满是轻木,女人又要他到丛林里砍了几根藤,做了个小筏子,用来放置他们的包裹。他推着筏子,双腿蹬水,如此慢慢前进。他的游泳技术向来不错,但只在宗会围墙外的布宁沃什河里试过身手。这儿可完全不一样,海浪无休止地翻涌,日落后的海水漆黑如墨,他脑子里浮现出巨大的红纹鲨鱼吞食鲸的血腥场景。
  女人大笑起来,翻过身子,悠闲自在地躺在海面上,慵懒地踢着水。“别担心。我们太瘦了,还不够给红鲨塞牙缝的。不过,它倒是有体型小一些的亲戚。”女人再次放声大笑,游到了他前面。弗伦提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他们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对面的海岸,不过弗伦提斯可以发誓,海水里有什么动物蹭过了他的腿,感觉粗糙不平,似有鳞片。他收集来浮木,堆放在一起。女人抬手一指,伴随着痛苦却又愉悦的呻吟,一道火焰喷向木柴堆。女人的鼻子当即出了血,虽然她只是用拇指一扒拉,漫不经心地擦掉,但弗伦提斯看得出女人正极力忍耐那种痛楚——当火苗趋于稳定,她颤颤巍巍地松开五指,双肩止不住地抖动。万事皆有代价,我的爱人。
  他们坐在火边烤干衣物,此时夜色渐深,半轮月亮高挂天空。
  “你会唱歌吗?”女人问,“我一直都渴望坐在月光下,听爱人唱歌。”
  弗伦提斯头一回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
  她不悦地皱起眉头:“你要明白,我可以逼你唱。”
  弗伦提斯盯着火堆,不再说话。
  “你想知道他是谁,”女人说,“他为什么上了名单。”
  痒感又来了,甚至有种烧灼的错觉。他强忍着没有扭动身子,双手仍搁在膝上。不知道女人是否知情,反正她的言行不见异常,一边说话一边把干燥的树枝丢进火里。“很遗憾地告诉你,他不是坏人,和我所熟悉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他是一位公正而博学的法官,刚直不阿,两袖清风。老百姓都信任他,无论穷人富人。危难之际,他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物。”她把最后一根树枝扔进火里,抬头看着弗伦提斯,悲伤地笑了笑,“这就是他上榜的原因。是他的价值使他丢了命,而不是你。这是个相当长远的计划,而你只是工具罢了。”
  女人站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然后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他知道这幅画面一定很美——年轻的情人依偎在洒满月光的沙滩上。可当女人再度开口,那嗓音丝毫不带美感。那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嘶声低吟,那是疯婆子失去理性的胡言乱语。
  “我知道你很痛苦,”她说,“我记得那种痛苦,爱人,虽然那是好几个轮回之前的事了。你认为我残忍,但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忍吗?老虎猎杀羚羊是残忍吗?红鲨捕食鲸是残忍吗?你的疯子国王派你们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是残忍吗?你错把达成目标的方式归为残忍二字,而我自始至终都是有目标的。我不是糊涂的人。我向你保证,等这张单子上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写一张自己的单子,到时候你每勾掉一个名字时,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喜悦。”
  她紧紧地依偎着弗伦提斯,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奇痒无比的感觉如火烧灼一般。
  他们在十二姐妹群岛又杀了两个人。一个在艾尔彭娜,是商人的雇员。那人喝了夜酒,正在小巷子里找地方撒尿时,女人上前勒死了他。还有一个在阿斯滕娜。那女孩是酒馆的招待,弗伦提斯在她眼前把玩一枚银币,令其蝴蝶穿花般游走于指间,如此将她诱至客房内。女孩傻笑着跟他上楼,傻笑着看他在房门口侧身鞠躬,傻笑着等他进了房,点亮一盏灯,然后用胳膊紧紧地搂住她。女人再一次允许他速战速决。
  他们于日出前找到一条船,借着早晨的潮汐出海了。四天后,船停靠在底奈尼斯,这是一座比米尔泰斯还要大还要热闹的港口城市。此时他们已经抛弃了贵族小姐和护卫的伪装,又扮演起丈夫和妻子的角色,不过这次她胆小如鼠,而弗伦提斯专横霸道,喜欢夸夸其谈。他的身份是梅迪尼安商人家的宝贝儿子,来这儿检查父亲的生意状况。在底奈尼斯,单子上的人名又划去了一个。那人是个胖乎乎的旅店老板,弗伦提斯吵吵嚷嚷的非拉着他喝酒,他招架不住,去了他们客房的阳台。他们走时,他仍在原地,神采尽失的双眼瞪着港口,空酒杯搁在滚圆的肚子上。
  一路向北的旅程极其单调乏味,只是沿路寻找名单上的人。诸多名字毫无规律可言,至少弗伦提斯看不出门道:底奈尼斯十英里外的一个洗衣妇,两天后又是一个魁梧的农场工,再过一天是一个半瞎的聋子老头。若非亲眼见到那个口音似曾相识的男人把名单交给了女人,弗伦提斯肯定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神经错乱的产物,是幻觉导致她随意杀人。可女人显然是有意为之,她在赫维利斯杀死那个老人的野蛮做法实在令人倒胃口,如今却异常高效,毫不拖泥带水。由此,弗伦提斯判断,这个任务确非消遣。无论女人是亲自动手,还是逼迫他动手,均是视情况而定。他们观察受害人的举动,等待机会出现,一旦下手,即便不算干净,但也绝对利落。等杀人案引起了注意,他们早已溜之大吉。
  瓦瑞什的一个木匠。拉瓦尔的又一个治安官。盘踞西边丘陵的一个强盗头子。
  “嗯,这个蛮厉害。”女人低头看着强盗的尸体,甩掉短剑上的污血。
  弗伦提斯闪身避开对方的长矛突刺,那是最后一个强盗,其余五人全都躺在自己的营地里,血肉模糊,毫无生气。强盗的营地非常难找,他们在岩石遍地的丘陵中寻摸了好几天。等他们终于找到,女人不愿再等天黑,决定直接进去杀个精光。“我们没有时间耍花活儿了,亲爱的。”
  强盗头子极为顽强,可惜没能抵抗多久。见他暴毙当场,喽啰们竟然没有一哄而散,证明这帮恶棍之间确有真情义。
  残存的强盗满头皆是长辫,双眼和嘴巴周围密布错综复杂的疤痕。他吐出一连串不知所谓的阿尔比兰话,恶狠狠地咒骂弗伦提斯,然后以更为凶悍的力度,挥动长矛发起最后一击,结果用力过猛、幅度太大,带倒勾的矛刃远远偏离目标,令他空门大开。弗伦提斯一脚正中他的下颔,他当即昏死过去,倒在脏兮兮的石头地里。
  “他看清了我们的脸。”女人说。束缚之力驱使弗伦提斯的剑,刺向强盗的脖子…………痒感再起,如火焰般猛烈而耀眼,他甚至怀疑那光芒会透过衣衫,闪瞎女人的…………剑刃割破皮肉,切断脊柱。强盗抽搐了一阵,死了。
  他们牵走了强盗们的马——矮小敦实,四蹄粗壮,只比矮种马稍大些——艰难地向北骑行。他们连夜赶路,累得两匹马精疲力竭,但女人并不打算歇脚,次日早晨它们就死了。二人步行两天后,抵达了帝国首都阿尔比拉。
  “壮观吧?”女人说,“他们的道路修得狗屎不如,可竟能修起这样一座城市。”
  阿尔比拉城方方正正,内有不计其数的房屋和塔楼,外边是五十英尺厚的斜面城墙。看见如此宏伟的景象,弗伦提斯本应大为震撼,但先前那一幕杀人的场面始终盘旋在脑海里——那个农场工笑呵呵地放开犁杖,挥着手走过来,还以为他们是问路的旅行者,弗伦提斯的匕首一下子划开了他的脖子,两人看着他倒地挣扎,直到生命气息消逝无踪。
  “看到了吗?”女人指着一处地方说,“皇宫的圆顶。”那圆顶反射着午后的阳光,犹如银白色火焰。“外边贴满了银子。真想看看它烧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们在附近的丘陵扎营歇息。日暮时分,夜影渐长,城内点亮万家灯火,纵横齐整,酷似一张人为织就的蛛网。
  女人从包裹里取出一张上过蜡的羊皮纸,打开后飞快地瞟了一眼上头的名字,然后将其扔进火里,羊皮纸瞬间卷曲起来,逐渐变得焦黑。“你还没想明白,对吧?”她问,“这一切都为了什么?”
  弗伦提斯看着最后一小片纸消失在火中,不说话。
  “你知道占卜吗?”她并未罢休。
  他不想理会,但又希望知道,女人为何逼迫他杀了那么多人。如果他真能获知其中缘由,也许那些残酷的画面可以不再折磨他。
  “我听一个兄弟说起过,”他说,“凯涅斯兄弟,他知道很多事情。”
  “那好。这位凯涅斯兄弟是怎么解释占卜的呢?”
  “是黑巫术。一种预见未来的方法。”
  “正是如此。但这种天赋极为罕见,而且结果远远谈不上精确。数百年来,议会致力于在帝国内外搜寻拥有这种天赋的人,唯一的目标,就是预测我们发动进攻时的情况。经过几十年的占卜——当然大多都是动用了酷刑——才完成了我们的名单。每一个名字都反复出现在预言者的幻觉中,乌尔彭娜的治安官届时会集合起一支武装商船队,骚扰我们的补给线;商人的雇员则注定在海战中成为伟大的战略家,缔造辉煌的胜利;而酒馆的娼妓有使用弓箭的天赋,她在射杀我们的舰队将军之后成为传奇人物。余下的想必你也能猜到了。我们的名单上全是英雄,亲爱的。除掉他们,就能确保倭拉帝国的伟业和永恒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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