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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之影[全三卷] [出版] ([英]安东尼·雷恩)


  “你们都没有职责在身吗?”维林问。
  “我们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大人。”邓透斯回答,“你要鞭打我们吗?”
  “那要看你们给我带了什么吃的。”
  他们在火堆上烤了一块羊腰子,分吃了面包和枣子。邓透斯打开了一瓶库姆布莱红酒,大伙儿轮流喝。“这是最后一瓶了,”他颇为遗憾地说,“出发前,我让加利思军士打包了二十瓶。”
  “打仗的时候喝酒喝得多。”凯涅斯说。
  “想不出是啥道理。”巴库斯咕哝道。
  眼下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多少年前,胡提尔宗师曾带着他们去森林野营,孩子们围着篝火讲故事,无拘无束地欢笑。而现在,人少了,即便是开玩笑,也都带着苦涩的滋味。就连弗伦提斯,算是他们当中最老实的一个,也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带来了不少消息,比如地牢又空了,国王打算扩充疆国禁卫军的兵力。“又有好多刀子手等着被人捅刀子了。”
  “挺合适的,”凯涅斯说,“那些为害一方、破坏和平的人就应该付出代价。参加战争,为国效力,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要我说啊,那些不法之徒最有机会成为优秀的士兵。”
  “不胡思乱想,”巴库斯同意他的观点,“不抱希望。既然苦日子过惯了,那么当兵也差不到哪里去。”
  “去问问我们丢在猩红山丘的那些可怜虫吧,看他们喜不喜欢当兵。”邓透斯说。
  巴库斯耸耸肩:“当兵嘛,送命是常有的事儿。至少他们有军饷,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我们是为信仰效命,”弗伦提斯插嘴,“对我来说已足够了。”
  “啊,你还是太年轻,头脑和身体都不成熟。再过个一两年,你就会拿兄弟之友忘掉这些烦人的问题,我们都是这样。”巴库斯把酒瓶送到嘴边,等最后一滴酒流出来后,他失望地做了个鬼脸。“信仰啊,真希望我喝醉了。”他咕哝道,然后把瓶子扔进了黑暗中。
  “那你不相信咯?”弗伦提斯接着说,“你不相信我们为之战斗的理由?”
  “我们打仗,国王的税收就能翻倍,多么天真的孩子啊。”巴库斯从斗篷里取出装满了兄弟之友的酒壶,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口,“舒服多了。”
  “这不对啊,”弗伦提斯抗议道,“我是说,我知道阿尔比兰人干的勾当,他们偷小孩是家常便饭,我们是把信仰带到这里来,不对吗?这里的人需要我们,所以宗老派我们来。”他望向维林,“对吧?”
  “当然是这样,”凯涅斯以惯有的语气肯定地告诉他,“我们这位兄弟在最单纯的行动中看到了最卑劣的动机。”
  “单纯?”巴库斯爽朗地笑了,笑了很久很久,“这种事还谈什么单纯?因为我们,这外边的沙漠里躺了多少具尸体?我们造就了多少寡妇、孤儿和残废?还有这个地方呢?你们以为我们刚刚夺城就出现了掐脖红只是巧合吗?”
  “如果是我们带来的,那也应该降临在我们头上才对,”凯涅斯厉声驳斥道,“你有时候真会胡说八道,兄弟。”
  在他们斗嘴的时候,维林回头望着总督府。楼上有扇窗户透出昏暗的灯光,百叶帘后影影绰绰,似是有人走动。很可能是谢琳在照料病患。维林忽然特别担心,因为她身处危险之中。万一她配的药剂不起效,那她在掐脖红面前可谓毫无防备,正如吉尔玛姐妹一样。那样的话,就是他亲手送谢琳走向死亡……而谢琳还生着他的气。
  他起身走向大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昏黄的方窗,胸中涌起一股内疚和无力感。他不由自主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开了。如果药剂起效,那就没有危险;万一没有,在她临死前,我不能留在这里……“兄弟?”凯涅斯沉声警告道。
  “我必须……”血歌突然奔涌澎湃,在他脑海中尖叫。维林两腿一软,拼命地抓住大门栏杆稳住身子,同时感到巴库斯强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维林,又不舒服了吗?”
  虽然他脑子里抽痛不已,但完全可以站住,嘴里也没有血腥味。他摸了摸鼻子和眼睛,干干的,没有出血,与上次不一样。但那歌声是阿姆·林的,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把甩开巴库斯的手,仔细地扫视着夜色沉沉的城市,很快发现匠人街有一团明亮的火光。阿姆·林的店铺烧起来了。
  等他们赶到现场,只见火光冲天,店铺的屋顶已然烧毁,火舌缠绕着焦黑的横梁。火场温度太高,距离房门尚有十码就走不过去了。许多市民站成一排,从最近的水井处传递水桶,尽管泼进去的水只是杯水车薪。维林在人群中疯狂地寻找着阿姆·林的身影。“石匠呢?”他问,“在里面吗?”
  人们纷纷后退,脸上都是既怕又恨的表情。他要凯涅斯询问石匠的下落,有几个人指了指旁边的一小群人。阿姆·林躺在街心,头枕在他妻子的腿上,妻子已然泣不成声。他的脸上、胳膊上的烧伤泛着青灰的光泽。维林在他身边跪下来,轻轻地探手摸他的前胸,看他是否还有呼吸。
  “滚开!”石匠的妻子大声呵斥道。她紧紧地抱着阿姆·林的下巴,拍开维林的手。“别碰他!”她的脸沾满黑糊糊的烟灰,悲伤和愤怒使得她面色铁青。“是你的错!你的错,希望杀手!”
  阿姆·林咳嗽起来,他拼命地喘气,一骨碌滚到地上,微微睁开眼睛。“Nura-lah!”他的妻子哭喊着,又把他抱在怀里,“Erha ne almash。”
  “要感谢无名者,而不是诸神。”阿姆·林嘶声说道,这时看到了维林,便招手要他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的狼,兄弟……”石匠的眼皮微微翕动,然后昏了过去。维林见他的胸膛依然在起伏,这才松了口气。
  “带他去行会,”维林命令邓透斯,“快找医师来。”
  阿姆·林被抬走时,妻子始终握着他的手。这时,凯涅斯走到维林身边说:“找到了肇事的人。”他说着指向了另外一群人。维林快步上前,挤进警戒线,发现鹅卵石路面上趴着一具破烂不堪的尸体。他用脚翻过尸体,见其满脸青紫,面相十分陌生。这是一个阿尔比兰人。
  “他是谁?”维林问道,在凯涅斯翻译的时候,他扫视着人群。过了一会儿,有个皮肤黝黑的人走上前,说了几句话,不大自在地瞟着维林。
  “大家认为石匠是好人,”凯涅斯说道,“他做的是神圣的事。所以此人不值得怜悯。”
  “我问他是谁。”维林咬牙切齿地说。
  凯涅斯又向那人转述,他的阿尔比兰语虽不流畅,用词却很精准,然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再向周围的人提问,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看来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曾是某大户人家的仆人。几周前他们想逃出城,他的脑袋挨了一棒子,从那之后人就变了。”
  “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回答倒是很统一。“有人看到他站在街上,手里拿着一根火把,”凯涅斯说,“大喊着说石匠是叛徒。看来石匠和你的交情引起了一些不利的流言,但没人想到他会做这种事。”
  在血歌的指引下,维林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人群。威胁仍在。这里有人与此事相关。
  这时传来了石块倒塌的轰鸣,他不禁回头望向店铺。原来大火吞噬了房内的主梁,四面墙壁就此垮塌。失去墙壁的遮挡,众多雕像显露出真身,神祇、英雄和皇帝们安祥地置身于烈火之中。人群之中的嗡嗡声即刻消失,陷入一片令人敬畏的寂静,有人开始放声祈祷。
  它不见了,维林这才发现。他向前走了几步仔细察看,汗水顺着眉毛滴了下来。狼不见了。
  翌日早晨,维林来到废墟之中拂去尘土,四处搜寻,那些通体焦黑、毫发无损的神像漠然地注视着他。尽管市民和调集来的军队泼了无数桶水,大火仍然烧了好几个钟头。最后,当维林确认周围的房屋没有着火的危险,便叫停了灭火行动,任其燃烧殆尽。破晓之时,他左右找不到废墟中的秘密,一无所获,只有少量碎裂的大理石,天知道先前是什么东西。血歌持续不断地哀鸣,令他隐隐头痛。完了,他心想。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你看起来好疲惫。”是谢琳的声音。她身穿灰色长袍,脸色苍白,站在从焦黑废墟中冒出的青烟里。她依然绷着脸,但已没了怒气,只是倦容难掩。
  “你也一样,姐妹。”
  “药剂起效了。那女孩几天后即可痊愈。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谢谢。”
  她微微地点头:“可现在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要留意是否有新增的病例,但我相信就算暴发了也能控制住。再过一周,城市就可以解严了。”
  谢琳的目光扫向废墟,似乎刚刚注意到那些雕像,她久久地盯着人狮互搏的那尊巨型石雕。
  “玛修尔,勇气之神,”维林对她说,“他与无名者巨狮的战斗,摧毁了整片南部平原。”
  她抬起手,抚摸勇气之神异常强壮的前臂,叹道:“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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