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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镜鉴记 (赤军亚古)


  刘鉴用最简明扼要的话语,把骰子饼店安老板结婚当天自己见到一个番邦僧人,这僧人怎么曾经扯着捧灯的手嘀咕了半晌,以及今天早晨捧灯如何神秘失踪,种种因由,大致解说了一番。他虽然没有直接点明王远华布阵害人,可话语中故意留了好几个扣子,在在指向王远华。王远华越听,脸色越是铁青难看。
  袁忠彻一开始还撇嘴,意思仿佛是说:“八杆子打不着。景教僧人多了,你怎么料定是此人所为?”可当他听到牛禄也和这个番邦僧相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等到刘鉴把话说完,袁忠彻伸出一枚手指,竖立在眼前:“我知道牛禄曾经领人上过万岁山,下山时被巡行的兵卒发现,牛禄遭擒,另一个却逃走了。但可惜牛禄已被人下了禁制……嗯,定是逃走之人所行的妖法无疑……”
  宋礼插话说:“牛禄已经死了。”
  袁忠彻点点头:“我料到了,那人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最好的计策不是以妖术禁住牛禄,而是直接杀人灭口。联想牛禄之事,以及刘……刘司直书童之事,再加上这个十字架,我料此事十有八九便与那曾在饼店中出现过的番僧有关。”
  刘鉴折扇一合,心说:“肯定就是那个番僧,岂止有关而已。没关系我说他干嘛?真是废话!”正打算刺袁忠彻两句,袁忠彻反倒指着他,冷笑一声:“可惜呀,虽知找到这个番僧乃是关键所在,但据你所言,他与景教僧徒并非同门,未必住在寺中。偌大个北京城,可到哪里去寻他才好?若说能够掐指算到,那便是江湖骗子口了。”
  真是越着急的时候越拱火,袁忠彻这时候还有闲空骂刘鉴“江湖骗子”。刘鉴平素为人温文儒雅,偏是和这个袁尚宝八字不合,见面就要起争执,更何况此时担心捧灯,更容易动怒,当下细眉一挑,就要反唇相讥。宋礼明白两人之间的心结,赶紧过来打圆场:“其实要找那番僧,或许……倒也不难。”
  刘鉴一听这话,“咯喽”一声把骂袁忠彻的话给生咽了,眼望着宋礼,静等他的下文。宋礼故作轻松地一笑:“几位都是朝廷官宦,怎么那么简单的事情倒忘记了?北京是前朝旧都,眼见又要变成本朝新都,关防严密,所有外来人等,进城时必要在顺天府备案,写清姓名、履历,以及来自何方,所为何事,暂居何处。想这番邦僧人除非是施妖法腾云进来的,否则顺天府定有记录,咱们只须去顺天府找陈谔陈大人问一下便知。只不过适才陈大人……”他转头看着袁忠彻:“不知陈大人现下如何?”
  袁忠彻听了这话,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大自在:“这个……虽仍卧床,却已无性命之虞。其实也不必问他,宋大人亲自去调卷宗来查,谁敢不给?”
  刘鉴听到这话,立马催促宋礼下山去顺天府,却被王远华拦了下来:“且慢,此地仍很凶险,不可去而不顾。”宋礼也只担心脚下的御瓦:“是啊,是啊,那番僧的镇物既被咱们挖了出来,还有没有效验?是否应当重新祈禳一番呢?”
  袁忠彻把银十字架在手心里掂了一掂,抢着说:“既如此,仍由下官来祈禳御瓦——这番邦的法器,下官倒颇有涉猎……”说着话,眼角一瞥刘鉴,意思是“换你就不灵了吧”——“宋大人去顺天府若能打听到番僧的下落,请派人来知会下官一声。下官了了此间事,即刻快马去追三位。”
  听袁忠彻这样说,王远华不为人察觉地冷笑了一下。
  于是兵分两路,袁忠彻带着兵丁在山上重新镇好御瓦,刘鉴等三人下山去顺天府调查番僧的来历和下落。骑马去往顺天府的路上,刘鉴和宋礼在前,王远华稍稍落后两人一个马身,宋礼随口对刘鉴说:“顺天府差人来请贤弟之时,听情形颇为凶险,若非袁尚宝及时赶去,恐怕性命不保。可见袁尚宝确有真才实学,贤弟不必事事针对,他若对贤弟言辞不敬,我也会教训他的。”
  刘鉴回身看了一眼王远华,冷笑着回答说:“据下官所知,有奸人在万岁山下布了阴尸,摄取生人魂魄,陈大人恐亦为此邪法所摄,性命堪虞。袁尚宝施的法术能保他一时还是保他一世,还不好说,我料着也就是个‘急就章’。”
  听到被刘鉴称为“奸人”,王远华催马上前,干笑一声:“刘镜如你不要自作聪明,危言耸听。阴尸摄魄,摄不到顺天府头上,我料他根本是杯弓蛇影,疑心生暗鬼。要不然袁尚宝干嘛吞吞吐吐地不肯跟你我一起来?不过是怕我们知道了真相,要笑他大惊小怪罢了。”
  刘鉴闻言,双眉一立:“本来是摄不到陈知府头上,但有人盗了你诸般镇物,并阴尸一起复造此阵,天象已然示警。你怎知陈大人之病和此阵无关?”
  宋礼闻言一愣:“什么镇物?邪阵原本是王大人所造的么?!”王远华也不分辩,也不回答,只是一紧缰绳:“我若有负于天,适才天雷就该劈了我!刘镜如你未曾读过《镜鉴记》,怎知其中关窍?真是可笑。”话才说完,坐骑被勒,放慢脚步,又落到后面去了。
  刘鉴突然听王远华提到《镜鉴记》,不禁心中大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镜鉴记》本是他祖先刘惇所著,失传已经多年,难道王远华倒见过全本吗?他转过脸去想要追问,却见王远华低着头,面沉似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宋礼叫一声:“到了。”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顺天府的后门。刘鉴心说好吧,且待救出捧灯,此间事了,再找王远华好好质询一番。
  三人在顺天府门前甩蹬下马,门口的衙役见了这般阵仗,匆忙迎上来磕头。宋礼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陈大人何在?”衙役回复说:“刚吃了药,在后堂安睡,要不要小人去通禀一声,请他起来迎接上官?”宋礼一摇头:“不必了。北京城外来人口是谁该管?叫他捧了近两个月的卷宗来见我。”
  三个人大摇大摆进了顺天府正堂,宋礼就在正位坐下,刘鉴和王远华搬了椅子坐在两旁。时候不大,一名身材瘦小的六品官员抱着大摞卷宗跑了进来,把卷宗往桌案上一放,跪下就磕头:“下官是顺天府通判罗……”
  他还没报出姓名来,刘鉴就急不可耐地问:“近日可有一名番僧从外地来北京吗?你好好查查卷宗。”
  罗通判直起身来,望了一眼刘鉴,又转头去看宋礼。宋礼一摆手:“急务,快查!”罗通判堆着满脸笑,回答说:“不必查看卷宗,这数月间所有来京僧俗,都在下官肚子里。不错,是有一名景教的番僧,上月初二自打崇文门入城,随身带着应天府发的文牒……”
  宋礼追问:“可知此人住在城中何处?”
  罗通判摇头回答说:“这个下官不知,下官但知他此刻已然不在城里了。”
  听了这话,堂上三人都是悚然一惊。刘鉴“啪”的一声合拢折扇,促声问道:“他几时出城的?朝哪里去了?”
  罗通判笑一笑回答说:“这番僧确有蹊跷,无怪乎几位大人要询问他的下落。昨日晚间,只在关城前一刻,那番僧驾一辆车,从阜成门出城西去,车上还装了一口棺材。守门的队长王富贵他妈是个怪人,竟然也是在教的,因为这层关系,王富贵平素最敬景教的和尚,未曾仔细检查车辆和棺材,就放他出去了。下官前一刻还在训斥王富贵,正巧大人们来到……”
  刘鉴越听,眉头越是紧皱,一摇折扇,低着头说:“难道是我料错了?番僧昨日晚间便出了城,捧灯却是今晨才失踪的……”他其实是希望王远华可以帮忙解释自己心中的疑问,可是不好明着问,因此假装自言自语。
  王远华站起身来:“不错,邪气正是向西而去。”然后冷笑一声,瞥一眼刘鉴:“镇物若缺,不成阵法,草鞋迟早也要相聚。只须寻到那个番僧,还怕没有你书童的下落?”
  刘鉴是关心则乱,没能想通此节,经王远华一点醒,他才恍然大悟,也匆忙站起身来。两人理也不理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罗通判,一左一右直朝门外走去。宋礼还想跟着,并且问:“要不要调些兵丁衙役,同去捕拿?”
  王远华拦了宋礼一把:“此事大是凶险,不通数术之人,去也无用。大人您也不必再跟着了。”宋礼听了有点害怕,从袖子里掏出手巾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刘鉴低声对宋礼说:“此事切勿外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嗯,就劳烦大人派人去观音庵通知一声骆小姐主仆,若有她们相助,再厉害的妖人也可手到擒来。对了,还得通知袁忠彻一声,他人虽然废物,腰里的口袋还是挺有用的!”
  刘鉴、王远华两骑快马一路向西,蹄声如雨点般密响,一转眼就出了阜成门。出门以后,又朝西跑了约一箭地远,这才逐渐放慢了速度。
  虽然出了城,他们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那番邦妖僧为好。此刻已经是下午未时,在午前时分,北京城里各处邪气冲天,聚拢在一处,上冲云霄,引来了惊雷暴雨,但暴雨瞬间就停了,因为邪气凝聚以后就开始朝西方移动——这些无论刘鉴还是王远华,全都能测算得出来。但邪气究竟要往哪里去,距离北京城是远是近,此刻是已经停下了还是继续西行,两个人出来得匆忙,身上连罗盘都没带着一个,光是掐指心算,很难算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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