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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牺牲卡米尔 (皮耶尔·勒迈特)


  当务之急是提出正确的问题。
  持械抢劫期间,一个凶手抓住了这个让别人叫她安妮·弗莱斯提尔的女人。他追踪她,想杀掉她,并一路追到了这里。
  安妮的隐藏身份和这次抢劫的关系是什么?
  一切都发生得好像她只是碰巧在那里,她只是去取一个订好的给卡米尔的手表而已,但两件事情,表面上看上去相隔很远,却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有哪两件事不是互相联系着的吗?
  通过安妮,卡米尔没找到真相,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他要从别的地方着手。从线的另一端。
  他的手机里有路易打来的三通电话,没有留言,这是路易的风格。只有一条短信:“要帮忙吗?”终有一天,当他把这一切都了结的时候,卡米尔会向路易提出要收养他的。
  还有三条来自勒冈的语音留言,讲的都是一件事,但语调有变化。他的声音一条留言一条留言地衰弱了下去,留言也越来越短,越来越慎重。“你一定要打回……”卡米尔切到下一条。“好吧,你怎么不……”切到下一条。在最后一条里,勒冈很严肃。事实上,他很绝望:“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也帮不了你了。”卡米尔切掉了。
  他的脑子清空了所有让他不快的东西,继续让他的思路专注在最本质的事情上。
  一切都过分复杂化了。
  思路刚刚发生了突然的变化,因为房子里遭受了令人惊讶的破坏。
  壮观是很壮观,但就算不是弹道学家,也肯定会对此有很多疑问。
  安妮一个人杵在二十米宽的大玻璃窗后面,另一边是一个动机明确的、机敏的、完美武装的男人。他没能让安妮吃到苦头,确实太不走运了。但紧接着,开着的窗户,伸出的手臂,六米之外,他没能在她脑门里打进一颗子弹,这一次就令人怀疑了。甚至可以说从莫尼尔长廊以来,这已经成了诅咒了。他从一开始就这样不走运吗?这种程度的倒霉,已经不太让人相信了……
  甚至有理由相信,在这么绝妙的机会里不杀死安妮,对方必须是个出色的杀手。在卡米尔的身边,这样的人不算多。
  而当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其他的问题也必然随之浮现。
  昨天晚上卡米尔也走的一样的路,相反的方向,从巴黎出发。安妮则筋疲力尽,从旅途的一开始就睡着了,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才醒的。
  在晚上,环城大道、高速公路和国道上也还有很多车。但卡米尔停了两次,等了几分钟,观察车流然后绕路走,三次开上了省道,在那条路上别的车的车头灯远远地就能看见。
  这里面有一种令人不安的重复:他在对塞尔维亚人大搜查的时候把杀手一路带到了哈维克那里,然后他又把他们带到蒙福尔引向安妮。
  这是最说得过去的假设。至少,这是别人想让他相信的。因为现在他知道了安妮不是安妮,知道了这件麻烦事完全不是之前所想的那样,最牢固的假设变成了最不可信的。
  卡米尔很肯定,他当时没有被跟踪,也就是说,那人来蒙福尔找安妮是因为他知道她到了那里。
  那就需要另外一种解题思路了。而这次,一只手就能数出来有几种可能。
  每一个思路都是一个名字,一个亲近的人:和卡米尔亲近得足以知道蒙福尔这个地方;足以知道他是这个在莫尼尔长廊被殴打的女人的密友,等等。
  足以知道他会将她带到这里藏起来。
  卡米尔想着,研究着,但一次次都是白费力气,这些名字并没有二十个那么多。如果不算上阿尔芒——毕竟四十八小时前,他就不再存在了——那名单会更短。
  而文森特·阿福奈尔,他从没见过,不计入内。
  这个结论对卡米尔来说深不可测。
  他已经肯定安妮不是安妮,现在他也肯定阿福奈尔不是阿福奈尔。
  就像是整个调查重启了。
  回到起点。
  而对卡米尔来说,在经过他所做的一切之后,这几乎等于得到了一张通往监狱的门票。
  那小警察又再次上路了,在巴黎和他的乡间小屋之间来来回回,像松鼠关在它的转轮里,或者像一只仓鼠。他有点焦躁。我希望最后能有点实质性成果,不是对他的成果,显而易见,我甚至觉得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他身处牢笼之中,而且很快就会确认自己的处境了。尽管他不高,但也会高高地摔下来。不,我是在希望这对我带来点实质性的成果。
  现在我不会再失手了。
  那女的做了她该做的,甚至可以被看作是她亲手做了的一样,没什么好说的。到时会十分惊险刺激,但就现在来说,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由我来结束。和哈维克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充分的热身。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为此做证,尽管考虑到他最后剩下的手指数量,他可能无法在圣经上起誓了。
  回想这件事,在他身旁时我算体贴了,甚至表现出了同情。一枪打进他的头,这可以说是慈善了。很明显,塞尔维亚人就像那些土耳其人一样,他们不会说谢谢。这是他们的文化注定的。他们就是这样子。他们讨厌麻烦。
  回到严肃的事情上来。无论在哪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个天堂是为塞尔维亚抢劫犯准备的,但确定的是,有这么一个是给恐怖分子的),哈维克总会满意的。他可能会在死后对我进行报复,因为我想将他活体解剖。我得靠点运气,虽然直到现在我还不需要运气,但我得在上帝那边有点信誉才行。
  而如果范霍文干好他的活儿,这不会太久了。
  当下来说,我要去到我的避风港里恢复一下精力,因为之后得快速行动。
  我的思维有点钝化了,但我的动力依然保持不变,这才是最主要的。
  12:00
  在浴室里,安妮又去看她的牙床,那上面有个洞,简直不堪入目。她以一个假名进了医院,所以无法取回她的理疗档案、X光片、分析和诊断,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一切归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这样。
  他声称不想杀她是因为需要她。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一个字也不会信的。安妮就算是死了,也能把事情办了。他那么凶狠地打她,带着那种亢奋……他当然可以说为了表现给旁人看,那是必要的,她不怀疑;然而这样打她也让他获得了极大的乐趣,如果他还能把她毁得更彻底些,他也会下手的。
  在医药柜里,她找到一些尖头的小剪刀和一个脱毛钳。那个年轻的印度医生之前向她保证说这是一道不太深的伤口,十来天后就可以拆线了,但她现在就想把它拆掉。她还在卡米尔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放大镜,但在一个不亮的房间里靠着两个临时的工具做这种拆线的操作,还是不太理想的。除非她真不想等了。这一次,不是因为单纯执着于清理,而是因为当她和卡米尔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她想清理。与之后卡米尔在一切结束时以为的相反,哪怕是最轻微的程度,她也很少对他撒谎。因为那是卡米尔,她很难对他撒谎,或者说,要骗他太过简单,两者都是一回事。
  安妮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独自取出线口已经不容易,何况,有十一个线口在那儿,她眼睛还是模糊的。她左手拿着放大镜,右手拿剪刀。从近处看,这些黑色的细线像是昆虫。她把尖头滑到第一个结的下面,疼痛旋即而来,尖锐得就像剪刀。正常情况下,这样做不会痛,只是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或者是感染了。要把剪刀头移得足够远才能剪断连着的线,安妮脸皱了起来,剪刀快速合上了一下,第一只昆虫应声死去,剩下要做的就是把它拉出来了。她的手在抖。线在抗拒,仍粘在皮下,用脱毛钳的话,就算手抖也可以把它抽出来吧。那只昆虫放弃抵抗了,它在皮下的滑动激起一种糟糕的感觉,安妮连忙仔细查看起来,但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她开始弄第二根线,但全身过于绷紧,她必须先坐下缓口气……
  回到镜子面前,她揉着伤口,脸也跟着皱起来。这是第二根线,然后是第三根。由于过早把它们取出,通过放大镜能看到伤口还是红的,尚未愈合。第四根线很顽强,比起前面的来说,缝得与肉更贴合。但安妮的意志毫不动摇,她用剪刀的刀头蹭着,紧咬牙关,终于溜到了线下面,钳住它,没能剪断。伤口开始流血,重新开裂,而那根线终于妥协了。她把它从上面拉出来,现在伤口开始渗血了,上面是粉色的,下面还是红色的,硕大的血滴流下,如同泪珠。剩下的线一个个地缴枪死去,并从皮下拉出。她把这些昆虫尸体扔进洗手池,而最后几个安妮剪得过早了,因为她擦拭后血还是马上涌上皮肤表面。她等到所有线都取出来后才停下。血在流着,流着。安妮没多想什么,径直从小柜子里拿出装了九十度酒精的塑料小瓶子,没有用医用纱布,就用手捧着,盛着酒精然后就这样直接敷了上去。
  随之而来的疼痛……安妮大叫起来,用拳头敲着洗手池,她的手指失去了脱开的夹板的保护,让她再一次大叫。但今天这叫喊是属于她的了,她拥有它们,没有人能来把它们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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