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曹安墨,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叫我曹大郎吧。”花匠浑身还有些发软,却也不敢久留,捡了根树枝做拐杖,随着芸奴往外走。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曹安墨察觉出一丝恐怖的怪异,压低声音说:“这些人……”
芸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管他们是人是妖,都不要答理他们,也不要与他们对视,我们只低头赶路就是了。”
曹安墨自然不敢多言,二人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四五个时辰,曹安墨忽然指着前方道:“小娘子,你看,那不是临安城吗?”
芸奴抬头,看见一座巍峨的城门立在半里之外,天还没有透亮,城门已开,路人零落,只有几个守城的士兵矗立在门前。
她心中暗自惊讶,回过头去看来时路,原本那是一条幽径,如今却变成了官道,秀丽的山水也不见了踪迹。
看来,他们果然误入了异境,如今得以逃脱,可谓万幸啊。
二人进了城,城门边有几辆用以出租的驴车,曹安墨身体虚弱,自然是走不动了,家中又穷,身无分文。芸奴只得拔下头上的银簪,雇了一辆车,匆匆回家,年轻的花匠连连道谢,说明日卖了花,一定将钱还给她。芸奴没往心里去,到了家门前,随手将红花递给他:“这花有些奇怪,我不懂莳花,恐糟蹋了它,烦请你先帮忙照看着,明日我请一位高明的术士来查看。”
天已大亮,曹安墨怕惹人闲话,接了花,匆匆回房,将屋门紧闭。芸奴推门进去,只觉身体疲乏,倦意深沉,便和衣睡下了。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她被院外的喧闹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对正在擦拭桌椅的少女道:“月牙儿,你回来啦?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官府的差人来了,正捉拿杀人重犯呢。”
“杀人重犯?”芸奴心中“咯噔”一下,“谁啊?”
“不就是巷子深处那个种花的曹大郎吗?”月牙儿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他家里发现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臂,真是吓死人了。”
曹安墨?
芸奴睡意全无,也顾不得梳洗,匆匆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巷子里已经挤满了街坊,两个官差用铁链子锁了曹大郎,骂骂咧咧地赶着他往外走。
她想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问。曹安墨走过她面前时,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他朝她摇了摇头,眸中满是焦灼,似乎在告诉她,千万不要卷进这场官司中来。
曹大郎远去,看热闹的街坊自然也散了,芸奴站在门前,眉头深锁,手足无措。
那断臂从何而来?这曹大郎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分尸的狂徒,莫非……
是那朵花?
曹安墨家已经被封了,芸奴在曹家门前晃了几圈,又趴在门缝上看了一阵,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因已是初冬,开的花不多。
“小娘子,你在看什么啊?”
芸奴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一个提菜篮子的老太太,她仔细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位是巷子口卖馎饦的沈大娘。
“我,我听说这里出了个杀人分尸的狂徒。”芸奴说,“所以来看看。”
“你胆子还真大。”沈大娘说,“这两天咱们这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了,昨儿晚上于家闹鬼,把个如花似玉的于娘子吓得病了,于掌柜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呢。哪里知道又出了这样的事儿,撞鬼了,真是撞鬼了。”
芸奴点了点头说:“看来于员外很疼爱于娘子呢。”
“哪里算得上疼爱啊?要是真疼爱,就不会把于娘子许配给那个金公子了。”沈大娘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那翰林学士金大人家的公子,可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家中的侍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你说他三妻四妾也就罢了,他还老在外面拈花惹草,拈花惹草也就罢了,还常常虐待家里的姬妾,于娘子嫁过去,那可要遭了大罪了。”
原来其中有这么个缘故,怪不得于娘子老是得病,看来不是邪物作祟,而是心病。
“沈大娘,这里的花匠又是怎么回事?”
“唉,说起这曹大郎,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啊,家中虽穷,却常常周济比他更穷的街坊,要说他杀人分尸,我是一万个不信。”沈大娘叹息道,“可是那条手臂就在他家的卧房里,去买花的赵老汉亲眼看见,这可是人赃并获。唉,多好的人啊,可惜了。”
芸奴眉头深锁,沉吟了片刻,回房换了身衣服,雇了辆驴车往仁美坊而去。
青天白日,仁美坊很冷清,小姐们接客到很晚,这个时候还在休息,妓院里的龟公仆妇们纷纷出来吹熄大红灯笼里的烛火。
“哟,这不是芸娘子吗?”老鸨笑嘻嘻地迎上来,“这么早来,是不是二公子有什么吩咐啊?”
“我是来找白公子的。”
老鸨奇道:“你怎知白公子在这里?”
芸奴笑了笑,她自然是用了寻人的秘术,但不能说与外人知道:“我去白府没见到人,想来应该是在苏小姐这里。”
“正是,昨晚白公子留宿在苏小姐房里了。”老鸨用丝绢手帕遮了口,一脸暧昧地说,“以前白公子也在这里留宿过几次,不过都是让苏小姐在外屋睡的,命苏小姐侍寝,这还是第一次。”
侍……侍寝?
芸奴惊得说不出话来,老鸨见她张大了嘴,瞪直了眼,暗暗偷笑,想来这位芸娘子也对白公子倾慕不已,说起来以白公子的人品相貌,那可是举世无双,有哪个女子见了不倾心呢?她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早就像蜜蜂见了花一般扑上去了。
“白公子还没有起来,你先在这里等上一等。”老鸨招呼丫鬟过来倒茶,芸奴刚想坐下,便听楼上有人道:“快请芸娘子上来。”
“看来白公子已起身了。”老鸨挥舞着手帕,“芸娘子快上去吧。”
芸奴踏着木制阶梯上了楼,敲开苏小姐的房门,白谨嘉正坐在桌旁,青丝披散在身后,既有少女的妩媚动人,又有少年的英气逼人,一时间难辨雌雄。而那围了屏风的床铺上,美丽的苏小姐正在酣睡,香风细细,透着一丝风情。
这样香艳的场景令芸奴不知所措,连门都不敢进。白谨嘉笑道:“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对我如此生分,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芸奴只得进屋去,眼睛的余光不时地往床上瞄,白谨嘉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她昨晚欢愉过度,还没有醒过来,咱们声音小些,让她好好休息吧。”
欢愉?芸奴再次张大了嘴,两个女人要如何欢愉?她实在想象不出来。
白谨嘉见她呆若木鸡,忍不住想笑:“怎么,吃醋了?芸娘子若是对我有意,随时开口,我必定竭尽所能,令娘子称心如意,欲罢不能。”
芸奴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垂下头道:“白……白公子就不要逗我了,我……我们都是……”话还没说完,洒金扇子已经点在了她的唇上:“那句话不能说出口,你要是说了,我们的缘分就尽了。”
年轻术士的脸上依然浮现出温柔的笑容,但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芸奴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奴婢记住了。”芸奴认真地说,“奴婢一定会守口如瓶。”
白谨嘉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很好,我相信你。”
从她口中呵出的香气喷在芸奴的耳朵上,芸奴揉了揉耳朵,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白……白公子,我来找您,是……是有正事。”
白谨嘉被她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哦?什么事,是不是又有哪家撞鬼了?快说来让我乐呵乐呵。”
芸奴将来龙去脉细细地说了一遍,别看她平日里和人说话像是个榆木疙瘩,不过说起遇妖之事,却口齿流利,用词精准,言简意赅。白谨嘉听完,微微点头道:“倒是件奇事,那位王五娘身上可有妖气?”
“白公子是说,那王五娘就是蛇精?”芸奴摇头,“我后来细细回想,也觉得这位娘子可疑,我是被大蛇抓去的,她竟能自作主张放我走,一路上我也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真是奇怪。不过我在她身上,确实感觉不出半分妖气来。”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白谨嘉用扇子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屏风、巨蛇、红花、断臂……”顿了顿,她忽然用扇子在桌上轻轻一敲,“看来,咱们调查这个奇案,须从断臂入手。”
“听说那断臂被官府当做证物带走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老鸨急切的喊声:“官爷啊,您不能进去啊,白公子还在休息呢!”
门被人粗鲁地撞开,几个差役走了进来,看了看白谨嘉,又看了看芸奴,朝白衣胜雪的公子行了一礼:“白公子有礼,我家府尹大人请公子过府一叙。”
白谨嘉瞥了他一眼道:“你是来‘请’我?我还以为是来拿我呢。”
“白公子见谅,实在是情况紧急,请公子快跟小的走吧。”差役一脸的汗水,想必是快马加鞭而来,白谨嘉悠闲地喝着茶,一点儿也不着急:“不知府尹大人召见在下,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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