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人意外的是,此一诺言并未兑现。后续“Pinky跳跳跳三号”从未出现。2099年4月5日近午,王赫颐一如往常自位于伦敦Bloomsbery的住所外出,然而却未曾出现在与其住所相隔仅300米之工作室,就此失踪。包括王赫颐之家人与团队工作伙伴均表示不明所以,且事前毫无所悉。更诡异的是,根据人类联邦政府警方调查,约于失踪前一周,王赫颐曾向一媒体界友人表示,已然构想完成“Pinky跳跳跳三号”内容大要,预定近期开始擘画制作。然而工作团队成员却未曾听闻王赫颐提及任何“Pinky跳跳跳三号”之实质内容。警方针对此失踪案调查数月,没有任何结果。才以“Pinky跳跳跳”系列声名大噪的王赫颐便如此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然而时隔近三年,事件却意外有了进一步发展。2101年12月17日,于王赫颐失踪约两年八个月之后,一匿名包裹邮寄至台湾台北“自由电视台”总部;包裹内容包括影片光盘一份、指甲碎屑十数片(以压口塑料袋密封)、毛发三根(以昆虫针、黏胶等仔细固定于厚纸板上),以及短签一张。其中毛发与指甲经人类联邦政府警方DNA分析,证实为王赫颐本人所有;毛发中两根为头发、一根为阴毛。而署名为“Kitty Kids”之短签则为英文写就,仅简短表示,王赫颐并非真正之艺术家,真正严格意义之艺术家必须献身于艺术;就此一标准,仅有“Kitty Kids”方才堪称艺术家云云;语气漠然,并无特殊情绪。而在自由电视台会同警方人员播放包裹内之影片光盘之后,发现该影片内容极其骇人。有关单位随即下令禁止该影片于媒体播出。然而两周后,伦敦八卦小报《深喉咙报道》出刊;报道引用警方内部消息来源指出,该影片主要内容为一遭受限制行动之人类接受鼻胃管灌食之画面。令人震惊的是,由于该名受害者没有嘴巴(研判口唇部位曾以烧灼、缝合等方式凌虐处理,该处皮肤显有凌乱疤痕,但却没有任何开口),经由鼻胃管灌食为该受害者唯一之进食方式。至于该名受害者是否即为失踪艺术家王赫颐,该消息来源表示,由于受害者明显经由特殊方式毁容(影片中,受害者没有毛发,五官形状扁平、残缺不全,且肤色极白,全身皮肤似乎已经不明化学方法或基因工程处理,呈现一极度光滑,如去壳水煮蛋之诡异质感),导致身份难以辨识,无从确定是否就是王赫颐本人。然而《深喉咙报道》依旧绘声绘影指出,除该影片之摄制者确实拥有王赫颐之毛发与指甲屑等证物外,警方内部亦有传闻,表示在收集一定数量关于王赫颐之新闻碎片,并与该灌食影片进行比对后,多数项目小组成员均认为受虐者之眼神与王颇为神似。也因此,项目小组已假设王赫颐遭到囚禁凌虐,正积极追踪包裹来源中。
然而由于罪犯心思缜密,并未在包裹上留下汗水、皮屑等任何微物迹证。警方仅于短签上采得不甚清晰之半枚指纹。警方甚至怀疑该半枚指纹为歹徒刻意留下,意图借此干扰办案。由于线索不多,案情遂陷入胶着。
此即为著名之“Pinky跳跳跳凌虐事件”之大要。然而尽管该案喧腾一时,侦查依旧迟无突破。时日既久,遂不了了之。
但事件尚未就此结束。2102年11月,于王赫颐失踪三年半后,俄裔英籍艺评家Masha首度公开抛出阴谋论看法。于《Art Image艺术志》267期中,Masha撰文表示,高度怀疑王赫颐的失踪只是个幌子,整起疑似囚禁凌虐之犯罪事件,均为其幕后操控之结果;而神秘包裹中之凌虐录像,其实就是当初王宣称即将执行的“Pinky跳跳跳三号”。至于录像中受虐者是否即为王赫颐本人,Masha则认为概率不大。“毕竟在受害者容貌已然面目全非的状况下,要设法制造‘该录像主角即是王赫颐’的错觉,亦非难事。而王赫颐本身既为策划者,则很难再亲自担纲录像主角。”Masha也坦承,此等阴谋论其实在艺术界流传已久,他本人只能算是首次将之公开陈述而已。“……我认为,包括王自身之失踪、事前向媒体友人的放话、事后媒体之报道、舆论纷扰与揣测;甚至我自己目前的公开看法等等,一切尽在他的规划与算计之内。……如果我猜得不错,王赫颐正是想设计一个由众人参与所完成的行为艺术作品;而这个作品就是‘Pinky跳跳跳三号’。”
严格说来,Masha的说法仅属臆测,并无其他任何有力佐证。人类联邦政府警方则公开呼吁Masha若持有新事证,应尽快提供,将针对此案重启调查。然而于该文章刊出后之下期《Art Image艺术志》268期中,Masha再撰长文,针对“Pinky跳跳跳系列”做出评论。于此一名为“连续回路——论王赫颐《Pinky跳跳跳》系列作及其争议”的艺评文中,Masha论述,艺术创作的思维是自由的,而行为艺术与一般社会观感、社会习俗之间的冲突早在古典时代已然有之,常见于某些需要表演者裸露身体的行为艺术之上,并非始自今日。事实上,艺术家利用与社会价值观之冲突营造张力,甚至将社会反应纳为行为艺术整体之一部分,也并不新鲜。然而,“Pinky跳跳跳”系列之不同者在于,发展至今,由于牵涉重大刑案,遂引起轩然大波。“如若此类发展真为王赫颐预先设计,”Masha写道,“则事到如今,所有其他后续事件,包括艺评、社会舆论、刑事案件案情发展等也都无可避免地被视为艺术创作之一部分。举例而言,笔者之前所公开发表之阴谋论,或可被称为‘Pinky跳跳跳四号’。然而令人感到惊奇的是,由于此刑事案件追诉期限长达60年,因此几可论定此一艺术创作之呈现过程必然至少尚有60年期限;而此一长达60年之‘追诉期限’当然是为一现代性(Modernity)之产物。……王赫颐对‘Pinky跳跳跳’系列连作之精巧设计在于,借用一‘国家机器·现代性’之法律系统,将此一行为艺术构造为一长达60年之连续性回路;于此60年期间,所有与此事件相关之行为——无论其对于‘Pinky跳跳跳’系列之态度是正面抑或负面——均成为其行为艺术之一部分。换句话说,‘对行为艺术的反应行为,反馈至行为艺术自身’。以此一角度而言,破案必将遥遥无期,凶手也必将逍遥法外;因为唯有无法破案,才能保证‘Pinky跳跳跳’系列连作之持续创造。……这是王赫颐与现代性的巧妙挂勾,同时也是对现代性的反讽……”
“此为就艺术角度而言。”Masha继续写道,“……然而,若以刑案观点而言,笔者却必须指出,正是此一连续回路之特质,提供了警方破案的契机。因为在当初凌虐录像之新闻热度过后,60年之间,唯有持续发生的相关事件才能维持‘Pinky跳跳跳’系列连作的表现力度。而最希望维持其表现力度者,当然可能就是艺术创作者王赫颐本人,也可能就是凶手,或与凶手有关——当然,可能也包括我在内……”此言既出,舆论大哗;于舆论压力下,人类联邦政府相关单位亦立即传讯Masha到案,希望能对案情有所帮助。然而此时又有人怀疑Masha此举或有其他目的。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村上弘宪即于《朝日新闻》撰文指出,Masha将此一逻辑说破的结果,虽然对此一事件之继续延烧颇有短期效益;然而就长期而言,此举将产生吓阻作用,致使意图“参与创作”的其余共同作者因害怕涉入刑案而心生畏惧。“……这当然对‘Pinky跳跳跳’系列连作的艺术表现力有所伤害。究竟Masha图谋为何?是仅仅做出评论,不作他想?是期待系列连作之表现力度持续延烧?抑或是希望利用此一吓阻作用,坚壁清野,排除其余‘闲杂人等’,将‘Pinky跳跳跳’系列连作之创作权收归于己身(或僭夺其创作权)?甚至,Masha本人是否与王赫颐团队有所关联?他是否独立运作,或为王团队一员,或为王所利用?诸多可能,令人费解……”
正于舆论喧腾不已时,出乎意料的是,艺评家Masha亦突然失踪。两天后,其尸首于法国卢瓦尔河一支流河床上被发现。法医相验结果,分析为生前落水;然而究竟是自杀或他杀则无法判定。一周后,2103年1月27日,法国《世界报》收到一署名“Kitty Kids”之密封函件。该函件显然以一般个人计算机打印,以英文简短表示,艺评家Masha勇气可嘉,几经考虑,“我们决定帮助他献身于艺术,成为一真正之艺术家。”而此一函件经过警方化验,又采得半枚指纹;但经与先前寄至台北自由电视台之Kitty Kids短签所采得半枚指纹进行比对之后,并不相符。
然而或由于涉入“Pinky跳跳跳”系列创作(以艺评家Masha观点视之)之艺术家,包括王赫颐本人(疑似遭到凌虐)与Masha(确定死亡)等,均后果凄惨;于Masha尸体被发现后,自此遂再无后继者敢于参与“Pinky跳跳跳”系列创作。而艺评家们尽管仍持续有所评论,或由于惧怕,均止于点到为止,并无任何突破性新观点之创见。久而久之,于悬案未破之状态下,事件遂逐渐平息,再无后续发展。“一个可能的看法是,这样的沉默或许就算是Masha所谓‘现代性连续回路’之终结?然而我不认为如此。”于《继承与离弃:新艺术100年》中,史学家林映谦如此论述,“‘没有后续事件’同样属于创作的一部分。在此,我的评论也是创作的一部分。这是我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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