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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城 [精校出版] (夏芒)


  “只因为我长得像他‘姐姐’!”
  她正出神,紫檀木梳妆台忽然铺上了一道道血红的晨晖,镜子浸在光芒中,上半截还映着屋顶,下半截却好像燃了起来,镜中人被烧得无影无踪。她忽然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皇子妃竟然长得像她,皇子妃的娘家人竟然靠编筐养蜂为生,有可能做帝王的孩子竟然渴望一截香肠,编筐的小子竟然周游过世界……那老太太,也做饭也洗衣服也缝缝补补,却有让人一夜变白的可怕巫术;那小老头,嘴里念念有词,谁知道他在咒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个家,这个貌似很有人情味的家,其实是由一群幻影上演的恶作剧,而她在这一个月里竟然融入了他们,还成了主心骨。她宁可相信田鸢是专门跑出来诱骗她的一个幻影。在他们重新出现之前,她要离开这里好好想一想。她悄悄溜出去,牵了一匹马,这马好像是真的。容氏听到马蹄声走出厨房,她使劲夹了夹马肚子,留下一句话:“我出去玩几天。”便绝尘而去。

逐日之旅
  一轮旭日刚刚升起,半个天是绚丽的云霞。一团红光贴在黑色的空中通道上紧追着她,攫住了她的视线,忽然又没了,她不由得往下看它掉在了哪儿,看见了积水、淤泥,但昨晚根本没听见雨声,“我在等自己变白时睡得那么沉啊。”那家的养蜂女在子午岭的花丛中独坐,她们都看见了对方,都没打招呼。在一个路口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离开浓荫蔽日的道路,往山下驰去,往暴露在阳光下的广袤的黄土地驰去,她要把自己晒回原样。看着自己雪白的手,她又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什么巫术、幻影,一夜变白的事是真的,那个女人是真的,她是田鸢的初恋,她的家是田鸢的爱情堡垒,田鸢那么喜欢抱她的孩子只因为无法再抱她,还有,趁孩子的亲爹不在,他来客串一下下,和她过家家一样找夫妻的感觉,他竟然一天八次为那孩子擦屁股,哪个舅舅会这样?“难道他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吗?”这个想法一来,其姝的头顶在盛夏的阳光下变得冰凉,但她又否定了它,“不像!那孩子没有一点像他!”那么他就更可悲,更贱。“是什么东西把他糟践到这个地步?那女人除了美丽还有什么?啊,十一年,他们认识了十一年!我和他认识却只有一年!”想到田鸢带她来一住就是一个月,她恨他这么残忍,但她随即想到是自己要留下来的,为了教他们做葛布。“葛布!我还要回去为他们织布!”虽然她的心一路在流血,这朴实的责任感却让她流泪了。
  太阳渐渐高起来,万里无云,她庆幸这是一个大晴天,好把自己晒黑、晒裂、晒熟,她这么想,比昨晚等着变白还要心诚。现在感到的不是阳光的灼热而是阳光的压力,她变换着前进的方向,好让阳光轮流压在额头上,压在左脸上,压在右脸上。胳膊、手被晒红了,渗出了沙金般的汗。她来到河边,岸上的大片绿草和点点红花使她安宁,对岸的无边荒滩和颤动的空气却使她晕眩,那滚滚流水又让她想起了田鸢,他们曾经一起在吊桥上俯视流水,一起感受到时间是可见的。在被阳光晒得发昏以至于暂时忘记田鸢时,她躺在草丛中,闭着眼睛安心暴晒自己,眼中一片非人间的光明。传说中有个女神叫“女丑”,被十个太阳晒死了,临死前还用手遮着脸,于是其姝也把手放在脸上。再站起来牵马时,马缰都是热的,刚跨上马背就被马鞍子烫得跳下来。这时有几个男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
  “公主,别离开咸阳。”刀疤脸说。
  “离我远点。”其姝说。
  她跳上马跑了,过一会儿她回头,在一马平川的大地上他们竟然消失了,头顶有群麻雀飞过去,要说是他们变的,也有可能。她的逐日之旅才刚刚开始。她经过那些宁静的果园,那些困倦的村庄,那些酣睡的河滩,穿过黄尘、树影和光斑,在淤泥已经凝固干裂、有深深浅浅的车轮印的黄土路上,在周围长着绿草的被太阳晒得发紫的碎石子路上,没头没脑地乱闯。她也曾进入一些陌生的城镇,看别人家院墙后面露出的半截树,压在别人家房顶的披着阳光的碎砖头,在别人家天井里织布的小女人,听别人家的鸟在树叶间歌唱,别人家的厨房叮叮当当地响,别人家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她也曾到客栈求宿,由于没带路节,谁也不敢留她,于是她明白了在高度文明的世界里一条顶顶庄严、直到地老天荒也不能含糊的规矩—不在自己家住,就得说清你是谁。她晚上在郊外露宿,远处总有几条黑影,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虽然没有资格在客栈睡一觉,她却在享受微服出游的公主的待遇。
  白天她接着用阳光焚烧自己,当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的脸就要裂开的时候,一股凉意使她浑身舒坦,她发现自己走在两排大树之间,头顶那些可爱的圆叶子在飒飒作响,蝉鸣反而加深了这里的宁静,她发现树下摆着许多水果摊,一筐筐大桃盖着绿色的枝叶,一篮篮杏含情脉脉,一堆堆甜瓜映黄了买瓜人的脸,一颗颗紫红的李子发出玛瑙的闪光。只是没有桑葚。她的心又一次被回忆刺痛了,一年前,在云梦的大街上,也是这样的桃,这样的杏,这样的甜瓜,这样的李子,那时,田鸢带着她执拗地寻找桑葚,在盛夏中找到了一千个春天。

宿命中的数字
  在百里冬家的人看来,其姝的神秘出走与她哥哥有关,田鸢没说她哥哥是楚国王子,更没说她哥哥正准备把咸阳翻个底朝天,只说是个游侠,百里冬就觉得,这样的游侠也未免太腼腆了,都不敢进屋来坐一坐。那几天闷热到极点,不仅狗和鸡,人也吐出了舌头,河里成天泡着人,像下饺子一样,买葛布的商人也不来了,凤凰作坊就歇了工。凤凰正在把自己的毛啄掉,猫看见鱼和鸡肝都懒得去动一动,热得直吃草。如意还是上山守蜂箱,即使天地间燃起来,这也不会改变。百里桑觉得此时最体面的姿态无过于光着身子和人家胡侃,他就从早到晚泡在河里。容氏给百里冬摇着扇子,念叨着北方的好处,一年有六七个月是冬天,夏天转眼就过去,晚上还要盖棉被,他们商量着是不是回去找光头避暑,每年到这时候,他们都这么说,只是说说而已。弄玉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肤施好歹比这里更靠北一些,这几天她只能穿得薄一点,把头发高高地盘起来。家里只有菲菲不怕热,照样满地跑,他当然有权利无论在水里还是岸上都光着身子,也就在这几天,田鸢教这个两岁半的孩子学会了游泳。没有人想到其姝此刻独自穿行在热浪滚滚的荒野上,像夸父一样追赶着烈日。
  菲菲睡着以后,田鸢和弄玉一起出去兜兜风,有时骑马兜一圈,有时到河边坐着,直到大地退火。他们聊得很轻松,避开孔雀送信的秋天。那以后的事情,本来是有意回避,弄玉却情不自禁提到了,因为从北边拂来的每一阵清风都使她想起肤施城。她说肤施是天很高、云很白的城市,街道被太阳雨冲洗得干干净净,就是这么美丽的城市,却差点被老天爷毁掉。她说起那场风灾,说起一个起风前在河边遛马、风息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城里的人。“像你从临淄出来时那样,龙卷风成了你们的翅膀,没把你们扯碎,命大。”她笑吟吟地瞅着田鸢。当那双鹿眼睛快要唤起她更遥远的记忆时,她避开他的眼神,接着说旱灾,说瘟疫,说限制用水的苦日子,说扶苏,说嫦娥,她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就停下来,不安地瞅着田鸢。田鸢说:“我爱听。”于是她莞尔一笑,接着回忆,但不说她倒霉的事情,不说扶苏已经让别的女人怀孕,不说她曾经在雨中为田鸢哭泣。田鸢仔细倾听着自己最爱的人所过的现实生活,并分享她对上郡、她的爱情温床的挚爱,他暗自吃惊的是,听到这些,他一点也不为自己心酸。他更加肯定,这个弄玉不是他唯一的,他珍藏着另一个,在梦中。他们坐在河滩上,弄玉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呢?一晃就是十年。”田鸢说:“十一年,我们认识了十一年。”弄玉听懂了这句话,她庆幸他已学会克制,心中的一个字,“爱”,从他嘴里出来,成了“认识”,这似乎更美。
  他们往子午岭上遛达,远远看见通天塔,弄玉说:“每次我从肤施回来,看到它就觉得特别亲切,因为……我的家就在附近。”田鸢猜测,这种亲切感有百分之一是因为过去他们俩常来这儿。气氛是这样地亲切自然,因此当她的手又回到田鸢手里时,她不惊讶,因此当田鸢抚摸她的头发时,她也不心慌。田鸢的话音像子夜相会时那么温柔:“你还像以前那么香。”
  弄玉不知道除了沉稳的目光还能用什么来回答他的呓语。田鸢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盯着她的手发呆,那只手还在他手里捏着。忽然,他把她的手放在了脸上。
  她并不躲避,她轻声问:“你不恨我吗?”
  “从来没有过。”
  “我有时候梦见你要杀了我。”
  “那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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