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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城 [精校出版] (夏芒)


  其实他们还很年轻,还在同一个世界呼吸,还在诉说、梦想,而这些浮光掠影终将逝去。丞相府见面后,若姜再也没有主动约过许黻,许黻提出要求,到她那儿往往也不了了之。她不认为是桑姑娘妨碍了他们。她知道,见面要约时间,她无法预料那一天自己的心情,刮风、下雨、冷、困倦、反胃……都会影响她的心情。另外,她担心陌生的发型、松弛的皮肤、变老的嗓音在他记忆中牢牢地留下来。她最担心的还是尿频。对于浪漫的聚会来说,隔一会儿就忙着把她往恭桶上抬,太煞风景了。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年轻时,阻挠他们相爱的是对爱一无所知,现在却是尿频,这不足挂齿的东西。

田氏兄弟
  她的主要精力都在儿子身上。儿子出生后不久,抓周抓了一只黛盒,她心里一惊:难道这孩子将来会成为情种吗?在她印象中,情种可不好,哄一个女人哄那么多年,结果怎么样呢。当时她就打定主意要把他培养成武士。对于婴儿吮手指头的嗜好,她比任何母亲都无法容忍,因为武士像战马一样,非得有一口好牙。她不厌其烦地、毫不留情地把孩子的手指头从嘴里拔出来,那号啕痛哭的婴儿又怎能知道:为了强大,一个男人,从小到大、从嘴唇到别的地方,要克制多少欲望。他五岁才断奶,十一岁还睡在母亲或婢女怀里,不揉她们的奶头就睡不着。这可不像吮手指头那么容易纠正。若姜狠狠心不让他揉,他就一直睁着眼睛,第二天起来又睁不开眼睛。若姜只得迁就他,也许他到了没有什么可以揉的时候,会自动戒掉这没出息的习惯。
  三十七岁的桑儿没想到,小木匠那只不老实的手又长到他儿子身上了。这时候桑儿的水蜜桃脸已经缩成了灰褐色的坚果,胳膊腿被若姜练得像冬瓜一样粗壮,从肘下到胳肢窝,吊着一坨厚实的、没有光泽的、中年的肉,乳房又下垂又鼓胀,像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农妇的乳房一样。这样的身体,让小木匠的儿子迷上了。有一年他特别喜欢亲脸蛋,桑儿那张皱巴巴的脸让他咂咂地亲个没完,让桑儿产生了一分母爱,她三十五岁再次拒绝出嫁时,心里很清楚,最舍不得的已经不是若姜,而是这个孩子了。
  这孩子五岁开始学拳术、剑术、马术和弓箭,九岁进入狩猎场。那时,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像亲爸爸,一双鹿眼睛。由于若姜的眼睛也大,丞相误以为这是对的。他的身子骨还没长开,只是比同龄的孩子高、比他们灵巧。看起来,他就像一只大眼猴。在狩猎场,一个郎官摇旗指挥孩子们放箭,谁要是在野猪没走近时吓得放箭,就罚他给一百只弓缠牛皮,九岁的田鸢也不例外。有一门叫“弋射”的功课,是用带线的箭射飞禽,每次把线拉回来后,田鸢的箭上都是空的,郎官很奇怪这个射野猪都能射中眼睛的孩子怎么就射不中飞禽,其实,他知道母亲爱天上飞的东西,总是故意射偏。
  他甚至怜悯市场上挤在笼子里的那些掉毛鸡,问母亲:“鸡有心情吗?”若姜说:“心情?这个东西,大概人和动物都有吧。”田鸢便把市场上的鸡都买下来,放养在花园里。它们一个个被黄鼠狼吃掉了,若姜教育他:弱小的动物只配关在笼子里。当她听说田鸢用羊皮鸢从山上飞下来时,吓坏了,又乐坏了,写信给许黻:
  “上苍是在补偿我!我一个废人,竟生出这么个儿子!六夫人的公子说‘田鸢他妈是瘫子’,田鸢就跟他赌,背着羊皮鸢轮流从山顶往下跳,看谁变成瘫子,结果六夫人的公子在山顶吓得发抖,根本不敢跳,他再也不敢惹田鸢了。他比田鸢还大三岁呢!”
  田鸢特别喜欢飞,喜欢初春的大风像水一样托着他,绿浪在脚下翻滚,喜欢山路上一个养蜂女呆呆地看着他,也喜欢在空中看着侍从的马队朝他下落的方向跑。当时许黻已经是狩猎场的看门人,田鸢飞下来崴了脚会让许黻给揉,他的脚特别肿时,许黻会用针在上面扎很多小眼,用嘴把淤血吸出来。也就在这里,许黻给他看了“黄汤里泡着饼”的世界地图,他说世界不该只有这么大,“从东海往东走,一直走到我的马桶那儿,就有一块新大陆,在实际的旅行中,那地方有三万里远,那是太阳住的地方,我早晚也会去的。”田鸢怕他被烧焦,他说:“不可能,你早晨没看到吗,太阳在东边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热。”田鸢问他干吗要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他说:“那儿还没有人,谁去了谁就是国王。”
  田鸢四岁时有了个弟弟叫田雨。若姜刚把田雨生下来时,他只有四斤重,后来老是比同龄的孩子矮小,学女孩子蹲着撒尿时会被草丛淹没。若姜不指望他习武,却发现他是文曲星下凡。他三岁就认字,四岁就读完了《山海经》,有时还无师自通—若姜的手刚指到生字,他就念了出来。如果他学过“士”字、念出“仕”字,倒也好理解,可他无缘无故地念出一个“稷”字,若姜就纳闷了。她问桑姑娘,问府里的其他人,他们都说没教过田雨,她只好把这当成田雨的夙慧—前世带来的知识。田雨的后脑勺比常人鼓起一大块,若姜觉得这就是夙慧之所在,但兄弟姐妹们把这叫“梆子头”,他们说,打更的人找不着梆子,可以把田雨的脑袋卸下来,握着他的细脖子打更。田鸢还带头叫他“松鼠”,因为他吃东西时喜欢团起细细的胳膊抱着吃,就连吃一块饼也是这样。
  可他的聪明是大家不得不服的,他六岁时帮工匠测出了藏书楼的高度。本来工匠要从楼顶吊一根绳子下来,但有一层层屋檐碍着,绳子拉不直,测不准,田雨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说用这就可以测。他量出楼的影子有五十三根腰带长,自己的影子有两根腰带长,差二十六倍半,再乘以自己的身高,就知道楼有多高了。工匠们尤为惊讶的是,这六岁的孩子还想到影子会跟着太阳变,先让人在两个影子的端点用石头做了标记,再量。他说他早就用这种办法测过府里所有的高楼了。
  “藏书楼是咱们家最高的,”他说,“比宗庙还高一尺。”
  让若姜不解的还有田雨的棋艺。这孩子刚开始学棋时连死活都看不清楚,有时却能走出一连串正确的应手。若姜觉得这可能又是夙慧,殊不知这孩子有一种神秘能力—对他所爱的人,他有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若姜指着生字,田雨念了出来,这是听到了若姜心里念那个字的声音,现在下棋,田雨偶尔能看到若姜心里想的下一步。到六岁时,田雨已经能听到若姜心里的整句话。那时若姜经常和孩子们一起看戏,她的眼睛和孩子们的眼睛都盯着戏台,但她不跟着孩子们一起笑,田鸢兴高采烈地把脸转向她时,她的眼神冷冷地表示:别打搅我,人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等于她的心在那里。田鸢不知道养尊处优的母亲有什么可以发愁的,田雨说:“母亲心里想的是你的事。”
  多年以后,田鸢才知道弟弟那透视人心的可怕巫术,这给弟弟带来的是负罪感,是一辈子的不开心—他根本就不想知道别人的秘密,是那些声音非要跑到他心里去,他不敢声张,更不会用来伤人,所以不管田鸢怎么叫他“松鼠”,他都不会说出田鸢是个私生子。等田鸢知道这一点时,才开始尊重弟弟,而弟弟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了。
  田鸢也有自己神神道道的地方。田氏家族有一条通神的长廊,左边是深沟,流着祭牲的血,右边是宗庙外墙,石缝没有用泥糊上,每次祭祀之前,大家要把许愿的香插在上面,他们相信神闻到血腥味飞过来时会看一看墙上的香,而且知道哪根香是谁插上的。正因为如此,田鸢十二岁时发明了自己的通神法—把他暗恋的姑娘扔掉的花插在自己门上。他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他的神管他的愿望,别人的神管别人的愿望,那姑娘之所以从来没看过他一眼是因为那姑娘的神听不见他的祈祷,但她摸过的花和她的神有联系,田鸢可以把愿望告诉这朵花,由这朵花转告她的神。
  在通神方面,他弟弟田雨走得更远—不是把愿望丢给神就算了,还要神给他一个答复,这或许是一种尊重吧,托人办事总要问问人家办不办得到。当他想知道一个姑娘会不会看他一眼时,说不定会绕全城转一圈,告诉自己:“回到那棵树的时候如果脚步是单数,神就答应我办这件事,如果是双数就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他发现最后一步是第五万三千零二十步,会把最后一步迈小点,使结果成为五万三千零二十步半,这样就既不是单数也不是双数,他就有理由推翻这次环城旅行,再设计别的规则来折磨自己,或许是环球旅行吧。反正他不能让答案来得太容易,也不会用掷铜钱之类的小把戏把未来变得太明确。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不要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吃饭,因为一看他吃饭的样子,大家就要叫他“松鼠”。大家吃饭时,他躲在阴暗角落里敲打火石,想:“要是下一次打出火星,我就得去跟他们一起吃米饼蘸蜂蜜。”打出火星他又想,“不对,刚才那是瞎想,不是神的意思。神说要连续三次打出火星,我才得去吃米饼蘸蜂蜜。”他认认真真地敲了三次,每一次都是虔诚的、用力的,因为神警告过他,只要有一次作弊,以后的问卜就统统无效。三次都打出了火星,他又想,“神刚才说的是米饼蘸蜂蜜,可现在,他们正在吃梅子和螃蟹酱卤过的野猪肝。”于是神告诉他要连续打十次火,才能决定梅子和螃蟹酱卤过的野猪肝的事。他就这样不断找到理由把打火石敲无穷次,让自己留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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