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哥,胸前扣着两口锅
牛儿哥,从小爱干力气活
牛儿哥,不做好事睡不着
牛儿哥,一天到晚乐呵呵
这是百里冬的小女儿如意,她唱得对极了,她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他听说有一棵大槐树吵得桑夫人睡不着觉,就扛来一把板斧把树枝砍了。桑夫人在树下感激得团团转:“公子,这哪是您干的活儿呀,还是叫个仆人来吧。”牛儿哥只说:“嘿嘿。”桑夫人说:“您可真是个好人,一点儿架子也没有。”牛儿哥说:“嘿嘿。”桑夫人说:“差不多就行了。”他还是嘿嘿。直到把树砍秃,他才跳下来,胸前湿了两大块。他还帮运盐、运生铁的人卸货,湿的总是胸前的两大块。田鸢太羡慕他的胸肌了,就找了一根铁棍天天傍晚在门口舞,他一发现,立刻没收了那根铁棍,说:“你这个小孩儿,这样练会把肉练僵的。”
有一天,孔雀突然开起屏来。它自打进了那笼子就一直在昏睡,这可是惊世骇俗。那些没见过“凤凰”的赵国人都围过去争论它是“凤”还是“凰”。有人说,这么臭美肯定是母的,它不光展示那件花裙子,还朝各个方向的人转身,生怕谁看不清楚。可有人说这是鸟,又不是人,在鸟里面,公的才臭美呢,瞧瞧它的样子,一听人夸它,得意得连尾巴都抖起来了,唿唿,唿唿,别提多可笑了。它现在简直是臭美疯了,听见人的脚步声都会开屏。只有城堡的女主人容氏看透了孔雀的心思。
“等他们再来,能不能再买一只母的?”她问百里冬。
“等什么等,”百里冬说,“派个人追上他们,到南方林子里抓一只母的。”
青春作坊
一转眼就到了夏天,孩子们用粘着蛛丝的杆子粘蜻蜓。弄玉和如意先粘到蜻蜓,再把它放了。田鸢也这么做,只为看到弄玉的笑。百里桑是打算把蜻蜓喂蚂蚁的,在喂之前先要把蜻蜓养在蛐蛐笼里和别的孩子比战果。他输给了牛儿哥。当孩子们在黄昏的场院里瞎跑时,牛儿哥一动不动举着杆子,蜻蜓们却一个劲往他的杆子上冲,原来杆头绑着一只母蜻蜓。与此同时,他爹一手揪着一只愤怒的公鸡往厨房走,嘴里念叨着:“让你们学会打仗,还要赵国的男人干什么!”刚才那些斗鸡打赌的武士们,手里攥着铜钱,看着百里冬的背影笑。在夕阳下,容氏和桑夫人从餐厅出来了。刚才夫人们不知怎么提起了年龄,桑夫人的年龄让容氏吃了一惊,她捏着自己白嫩的下巴想:她比我还小一岁,我差点没管她叫老大姐呢。但是她嘴上甜甜地说:“您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听见这话,桑夫人羞涩起来:“不瞒您说,我差不多是一夜之间老起来的,那孩子,我拖着他走了五十里雪地。”
容氏把她领到自己积极倡导美容术、亲自督造青春膏、让女人们快快走出战乱阴影的青春作坊里,让她参观晒干的桃花瓣、杏花瓣、梨花瓣和胭脂花瓣,看仆人磨玉屑、珍珠屑,让她看一只热气腾腾的小蒸笼,里面蒸的不是包子而是杏仁,还拿出一盒粉红色的药膏告诉她:“这是用杏仁熬出来的,可以让皮肤一夜之间白起来。但是您不黑,您需要的东西在这儿。”她把桑夫人领到一个精雕细刻的小木笼前,桑夫人万万没想到,一只芦花鸡在里面孵蛋,容氏说那些蛋早就掏掉了蛋黄、注入了朱砂,对去皱养颜有奇效。可怜那只老母鸡,无论多么耐心也盼不到小鸡出壳的那一天,它若有知,定会责问人们懂不懂得母爱。她把这种药膏送给桑夫人,让她把脸上一切不开心的东西统统赶走。
她不光要人开心,还想让动物开心。看看她怎么给孔雀办婚事吧,她挑了一头又肥又白、好像每天都在抹青春膏的鹅,跟孔雀关在一起,还往它们中间撒小米,可它们并没有被小米吸引到一起来,它们好像宁愿饿死也不结婚。一个是来自南方的“凤凰”,一个是北方的家禽,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孔雀只会跳舞不会叫唤,没法跟鹅夫人沟通。它们各喝各的水、各啄各的食,“笃笃”的“笃笃”,“吧唧”的“吧唧”,各自保持着一份骄傲。刮大风的天,孔雀盯着外面摇晃的树枝发愣:这到底是不是夏天呀?北方漫长的风季把它弄糊涂了。大鹅则站在笼边坚强地守望着,糊里糊涂保持着远祖的习性。天热以后鹅的心情坏起来,喂食时把孔雀挤在一边,还忘不了啄它两口,意思是:别凑热闹,等我吃饱了才轮到你!可怜的孔雀,尽管个头比鹅大,却从不敢反抗,还时不时被丧心病狂的母鹅追得满笼子跑,蓝色的羽毛撒了一地。如意隔着笼子用一根木棒扎母鹅,嘴里不住地骂:“凶鹅!笨鹅!臭鹅!还不快住手!”百里冬看见这一幕,就说:“在我这儿过不上好日子,放了它得了。”
二十斤金子,说放就放,仆人打开笼子的天窗,看着“凤凰”跳上了笼顶。但是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它转来转去,盯着山坡上的酸枣丛发抖,就是不肯起飞。这环境对它来说太陌生了,它没有把握闯进去。也许它甚至忘了自己会飞。
失语症
田鸢不再嫌这里的水是涩的、盐是苦的、十天半月吃不上肉、夜里没有灯,他喜欢上了这里的小伙伴们。百里桑正在写书,把前几年的地震写成了世界末日,他们全家逃到了海岛上。弄玉和如意发现百里桑没有把她们写好,就抢过一些木片,用小刀把字刮掉,写上更漂亮、更聪明的自己。为了节约羊油,他们三个人聚在弄玉的屋里写书,田鸢屋里没有灯,也赖在她屋里。开始是帮他们把锯好的木片削平烤干,把写好的木片连成卷,后来他发现这个岛很像是小木匠说过的太阳国,便忍不住动笔了。他首先让太阳国长出不死草,把不死草带回临淄,救活他家里人,再背着他们飞到岛上。找不着弟弟,就让他一个人讨饭到那个岛上吧。至于小木匠,“他真是我爹吗?让他和我的另一个爹在一起,我怎么叫啊?”田鸢想了又想,忽然开窍了,“这明明是个谎言嘛,桑夫人怕我说出我父亲是谁,才编出一个假父亲来哄我。小木匠,你应该感谢我,我的故事让你实现了到太阳升起来的地方去的梦想,你和桑姑娘成亲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百里桑摊开别人的章节,“各写各的,谁也不问问别人在写什么。他让他爷爷当国王,我让我爹当国王,他弟弟让我的雄剑消失了,你又让我用雄剑去杀蛟龙、夺雌剑,这还怎么往下编?不跟你们玩了!”他把自己的木片往怀里一搂,走了。田鸢无聊地照起镜子来,重点看自己的肩膀,看是不是赶上牛儿哥的一半了。如意建议弄玉给他画张像,既然他这么臭美,就让他把画挂在屋里当镜子看。弄玉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她画过百里栎、百里桑和如意,都惟妙惟肖,她屋里还挂着自己的像,是最近画的,画中人胸前的衣褶含蓄地、一厢情愿地表示:那儿有一点点凸起。她处于这样的疑惑中: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早就鼓起来了,我的呢?我的呢?妈妈说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么一天,叫我不要着急,可是她老盯着我的胸干什么?她说会酸会胀?我怎么没有这感觉?我一个劲长高,为什么不鼓?于是她让画替她酸、替她胀、替她鼓。现在该画田鸢了,她吩咐田鸢坐好,眼睛只许看烛光,不许看她,田鸢恳求她把肩膀画得宽一点,她答应了。可是还没画完脸,她就把画揉了。“讨厌!太难画了,”她气呼呼地说,“哪有男孩子长这么水灵的眼睛的,简直是鹿眼睛!”田鸢打开画一看,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娇气,线条偏一点就很难看,她很想抓住田鸢的特点,却把他画成了吃错药的样子。
晚上,田鸢梦见弄玉成功地把他画出来了。弄玉举着火把,把他从被窝里揪起来,“笨瓜,你以为我不会画你吗?瞧瞧这个。”田鸢往画上看,那是一只小王八,但在梦中他真心实意地觉得那就是他,这是人家熬了大半夜画出来的,都不知费掉了多少缣、烧了多少灯油,要不是达到了形神兼备的境界,人家才不会轻易亮出来呢。他爱透了这张画,又不好意思开口要。一阵风刮来卷走了弄玉和画。
第二天一早,田鸢又去找她画,她躺在床上看书,不理他。田鸢说:“我梦见你了。”她冷冷地瞅他一眼。田鸢见她今天的样子有些奇怪,又说:“我这可是第一次梦见你呀。”她连头都没抬。田鸢不知道再说什么才能让她重视他的第一次。在她屋里无聊时通常是照镜子,可现在他真的想说点什么。
“你怎么了?”他问。
她只是摇手。
“百里桑他们呢?”
她指指隔壁。
田鸢忽然明白了:“她并不欢迎我一个人到她屋里来,她在我面前和在大伙儿面前不一样。”他二话不说,出了门。“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他问自己,“可以用那种口气和她说话?还梦见她,还‘第一次’,肉麻不肉麻呀?哼,以为我稀罕照她的镜子,哪比得上我家的镜子,她家的镜子锈了都舍不得换!”
午餐时弄玉仍然不说话,不光不跟田鸢说话,也不跟任何人说话。田鸢忽然觉得她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就再次鼓起勇气问她怎么了。她眼皮一耷拉,摇摇头。接着,田鸢悄悄观察她是不是对别人好一点,结果真是这样,她看如意、百里桑和别的小孩时,表情都很轻松,眼里甚至有笑意,可一面对田鸢,脸就板了起来。还有更让他懊恼的,当她发现田鸢一直在瞧她时,就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又陌生又警觉,简直就像田鸢昨晚杀过人一样。田鸢可以肯定自己招人讨厌了。他小时候也讨厌过别人,所以很清楚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而且很看不起被人讨厌还不知道、还死皮赖脸往上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