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所以,你有情报告诉我?”
“有……”我有点吞吞吐吐,不知道如何说才能确保自己不惹上官非,“我前天巧合地听到郑天生跟同伙谈论策动袭击的事。”
“前天?那你为什么没有立即通知警方?”
糟糕,他好像要把罪责怪到我头上来了。
“我,我不肯定啊,我只是睡午觉时,朦胧中听到只言词组,如果昨天我不是瞄到那张字条,以及知道铜锣湾裁判司署发现炸弹,我都不敢确定我听到的是事实。”
“那么,你听到什么?”
我将我听到的话大略复述一次,再交代一下自己的身分和住处。当然我把那些“白皮猪”“黄皮狗”删掉,没有转述。
“即是说,那个”邹师傅“、记者杜自强和工人苏松应该跟事件有关?好,我会通知杂差房?的伙计,他们会拘捕嫌犯。”阿七边说边用笔记下名字。“那个记者我以前碰过几次面,但姓邹的和姓苏的没有印象……”
“长官,你误会了,我说出来不是为了举报他们啊。”我摇摇头,“你不觉得事情有点古怪吗?”
“古怪?”
“我听到他们说,佐敦道码头”什么的,但昨天的字条上都没有。”
“字条上写了什么?”
“就是铜锣湾裁判司署、尖沙咀员警宿舍、中央裁判司署、美利楼和沙田火车站。”
“你记性挺好啊。”阿七的语气带点嘲弄。他是不是怀疑我是郑天生的同党,正在用诡计骗他?
?同屋住:粤语,即室友,但尤指住在套房或板间房的邻居。
?杂差房:六○至七○年代刑事侦缉处的俗称。
“我平时替何先生送货,一次要记四五个位址,所以才会看一眼便记得。”我解释道。
“那么,你认为因为名单里没有跟‘码头’相关的地点,所以有古怪吗?”
“对。”
“如果犯人真的依照名单放置炸弹,船是必须采用的交通工具,自然会提及码头嘛。”阿七轻松地说。“杜自强和苏松跟你住在这儿,苏松又说过姓邹的‘住得近’,他们要到九龙尖沙咀放‘假凤梨’,便要乘渡轮过海,事实上,如果按名单上的地点和时间,他们还要来回港岛九龙两次,因为他们在尖沙咀放炸弹后,还要回到中环,在中央裁判司署和美利楼动手,之后再远赴新界的沙田火车站。”
“这不可能啊。”
“不可能?”
“你记得那名单上还写了时间吧。”我说。
“记得。那又如何?”
“在中环美利楼动手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在沙田火车站动手是五点,一个钟头之内怎可能从中环跑到沙田?光是渡轮便要花上半个钟头了。”
“那可能不是动手时间,而是炸弹爆炸的时间啊。”阿七反驳道:“炸弹在四点爆炸,很可能在两点便放好了。名单上前一个地点是中央裁判司署,跟美利楼相距不过十数分钟行程。”
“不对。那一定是‘动手时间’。”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
“因为铜锣湾裁判司署的炸弹没在昨天早上十点爆发啊。”
阿七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我的话。名单上有“早上十点、铜锣湾裁判司署、真”的字眼,如果那是“爆炸时间”,那昨天职员在十点十五分才发现爆弹便不对了。更何况名单上有两个地点注明了“假”字,假炸弹根本没有“爆炸时间”嘛。
“所以。”阿七抬头瞧着我,“你认为杜自强、苏松,郑天生和姓邹的本来打算分头行事?”
“这也不对。虽然他们有四个人,每人负责一个炸弹,想来好像挺合理,但我听到苏松跟邹师傅谈及‘执行细节’,所以他们应该会共同行动。”
“那即是还有更多同党。”
“虽然这也是可能性之一,但我还有一点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今天是星期六,政府部门在周六只有上午办公吧。”我指了指墙上的日历。“为什么他们会选下午到政府大楼放炸弹?既然要冒相同的风险,自然想得到最大的成果啊?他们要放炸弹,对付政府官员,应该在周一至周五,或是周六早上动手,效果才明显。”阿七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员警近期没有休假,忙得要死,大概连今天是星期几也忘了。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阿七问我。他的表情比之前认真,似乎觉得我言之成理。
“我怀疑那名单是假的。”
“假的?”
“郑天生是饵,用来误导警方。”我说:“他知道你们每天这个时间会经过这儿,于是特意在你们面前出言冒犯,再让你们发现那张写上假情报的字条。”
“如果这是真的话,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要掩饰真正的目标。如果今天警员和拆弹专家都在名单上的地点戒备,联络和调动人手自然比平时更麻烦,其他地点的防备便松懈了,而这个真正的目标跟以往不一样,他们不会在炸弹旁留下明显的警告,纯粹意图利用爆炸制造恐慌,‘震得港英心惊肉颤’。邹师傅对郑天生说过‘辛苦你了’,郑天生的语气也像是准备牺牲似的,苏松亦说过郑天生处理的是,另一方面,我想,这是苦肉计加上声东击西,牺牲一名同志,换取行动胜利。”阿七脸色一沉,沉默片刻后,迳自走到电话前,提起话筒。
“等等!”我喊道。
“什么?”他回头问我。
“你要打电话通知上级吗?”
“当然啊,还要问吗?”
“可是我们刚才说的,只是一种猜测啊。”阿七把手指搁在电话号码盘上。
“万一你通报上级,重新调配人手后,我们才发觉弄错了,美利楼和沙田火车站真的发生爆炸,那么你便会惹上大麻烦。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确定这推理正确。”我说。
阿七眉头一皱,将话筒放回电话机上。他应该觉得我没说错吧。
“你有什么建议?”他问。
“嗯……先找一下证据吧?”我往上指了指,“他们说过把杜自强的房间当作基地,也许会留下线索。反正那是我家,你去搜查,万一遇上他人,可以推说是我邀请你作客。”
“我不是’杂差,,搜证调查不是我的职务范围……”
”但你至少是员警啊!难道要我一个人当侦探吗?”我说。这家伙真是死心眼。
阿七沉默了好一会,再说:“……好吧。从这边的楼梯上去吗?”
“你一身军装,怎么看都是在执行职务,现在上去会打草惊蛇啦!”我嚷道,“而且我现在要顾店,不能离开,何先生说他十二点左右回来。”
阿七瞧了瞧士多墙上的时钟,说:“我十二点半下班,到时换上便服再来。一点在街角等,你带我上去?”
“好。最好你戴顶帽子之类的,万一碰上杜自强或苏松,我怕他们认得你。”阿七每天巡逻,有不少街坊认得他样子。
“我尽量想办法。”他点点头。
“记得换鞋。”我再说。
“鞋?”
“你们员警的黑皮鞋太显眼了,即使服装和样子做上工夫,一看鞋子,便知道你是警员。”警员都穿同款的皮鞋,因为经常要步操,鞋子特别订造,跟一般皮鞋不同。
“好,我会留意。”他笑了笑。想不到我居然像他上司,命令起他来了。
阿七离开不久,何先生便回来。我跟他说下午有点私事:他没过问便让我请半天假,一点正,我前往街角的药行门口,可是不见阿七踪影。一个白领模样的青年突然走到我面前,似要跟我搭讪。
“……啊!”我瞪着对方的脸,看了几秒才发现他是阿七。他换上白色短袖衬衫,结领带,胸口口袋插著一支笔,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公事包,就像周六中午刚下班、在洋行工作的文员。最夸张的是他的脸,他戴上一副眼镜,用发蜡弄了个“三七分界”,跟平时判若两人。
“我们走吧。”他似乎对我诧异的表情甚为满意,我们经过士多时,何先生还说了句“这是你朋友吗”,我隐约看到阿七嘴角带笑。
我谨慎地打开大门,以防跟苏松或杜自强碰个正著,露出马脚,但客厅里没有人,虽然今早我看到他们外出,他们回家必须经过士多店前,但难保我看走眼,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杜自强和苏松的房门外,仔细倾听,再到厨房和厕所,确认无人后示意站在玄关的阿七可以进来。
板问房的房门没有门锁,这给予我们很大的方便,我轻轻推开杜自强房间的门,里面跟平时看到的没有分别。因为房间没有锁,我们会把贵重的东西锁在抽屉,不过老实说,我们这些穷光蛋根本没有“贵重的东西”,会打我们主意的小偷一定是笨蛋中的笨蛋。
“我以为你会拒绝这种非法搜查哩。”我左顾右盼、张望房间的每个角落时,揶揄阿七道。
“紧急法令下,警员可以主动搜查任何可疑人物的居所。这不是我的职务范围,但我有权力这样做。”阿七语气平淡地说,他似乎没意识到我是寻他开心。
杜自强的房间没几件东西,就是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两张木椅、一个抽屉柜。床靠在房间右边的墙,正好贴着我和大哥的房间,捕屉柜就在床头,书桌和椅子在房间左面。墙上有几个挂钩,挂著两件衬衫。我们这些穷鬼,只有“单吊西”o,衣橱什么的,都是得物无所用,自然不会出现在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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