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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7 (陈浩基)


  而他竟然带我到湾仔警署。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虽然“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是过时的说法,但我还是对平白无端走进“衙门”有点抗拒。
  “我打算开车到中环嘛。”阿七回头道。“如果你不想进来,在对面街口等我吧。”
  他似乎了解我的想法。
  为了防止暴徒冲击警署,警署周边守卫森严,架设了钢铁造的拒马,拉起带刺的铁丝,入口还堆叠著沙包。看来在警署附近更容易感到山雨欲来之势,我站在街角一间冰室门前,不知道居民每天看着这种充满压迫感的景象,会有什么感受。
  两分钟后,一辆白色的祸士甲虫车o驶到我面前。阿七仍是一身文员打扮,他在驾驶席对我招招手,示意我上车。
  “你竟然有车!”我刚上车,便说,虽然说警员收入稳定,但要买私家车,还是相当困难吧?当然,如果靠包娼庇赌收取“外快”,别说大众,就连“捷豹”o跑车也买得起,只是我认为阿七不是这种人。
  “这只是二手……不,三手的旧车。我很辛苦储了两年钱才勉强买得起,现在还要每月还款。”阿七苦笑道。“这车子更不时抛锚,有时要狠狠踢上两脚,引击才能发动……”
  我不大懂得车子的款式,是新是旧、一手二手也不清楚。对我来说,私家车就是奢侈的玩意,搭电车只要一毫,便可以从湾仔到筲箕湾,开车的话,汽油钱都不知道要多少。
  因为中环中网银行总行和木球场西附近交通挤塞,我们花了不少时间,差不多雨点半才到达租庇利街。我猜,因为警方在中央裁判司署和美利楼附近戒备封路,经中环的汽车都要改道,导致大塞车。虽然阿七在车上一脸平静,但从他不断敲著方向盘的手指,我知道他其实很心急——毕竟犯人这刻可能已离开茶楼,将炸弹放置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场所。
  阿七将车停好,便跟我匆匆横过马路,前往第一茶楼。茶楼二、三楼外墙有一个两层楼高、巨型的绿色招牌,顶部有一个竖拇指的图案,下面写着“第一大茶楼”,要不是旁边“中原电器行”的招牌比它更大,这个位于街角的牌子一定能抓住每个路人的目光。
  茶楼一楼是卖外带糕饼的柜台,我们便沿楼梯走上二楼。
  “先生几位?”一名提着茶壶、约有四、五十岁的企堂?向我们问道。
  “我们找人。”阿七说。那企堂听罢便没理会我们,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虽然已是下午两点半,茶楼内的茶客仍很多,喧嚣的食客几乎坐满每一张桌子。点心女郎捧著附肩带的金属盘子,盛着一个个堆叠如小山、热气腾腾的蒸笼,在桌子之间游走叫卖,茶客们纷纷向她们招手。
  “杜自强他们可能仍未离开。”因为环境嘈杂,阿七在我耳边嚷道:“他们如果准备动手‘干大事’,要冒被捕的风险,姓邹的可能会请他们好好吃一顿。你找这一层,我找三楼,如果你发现他们,便到三楼通知我。我改变了装束,杜自强应该不会认出我,万一他发现你,你便说约了朋友饮茶,找借口离开。”
  我点点头。我走在桌子之间狭窄的通路上,不断张望,找寻杜自强或苏松的脸孔。我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
  我仔细打量每一桌的食客,留意没有同伴的男人—也许,杜自强和苏松不在,邹师傅独自一人正在等待他们。即使机会很渺茫,我觉得仍有一丝可能,大部分茶客都结伴成行,我经过他们的桌子时有聆听他们的声音,没有一个像那个姓邹的。
  ?大众甲虫车:即德国生产的大众金龟车(Vokswagen Beetle/okswagn
  Type l )。
  ?擒架:即英国汽车生产商撞豹(Jaguar ),犊架为粤语音译。
  ?即今天香港中环遮打花园。一九七五年之前,原址岛香港木球会的草地球场。
  ?企堂:即茶楼侍应。
  独自一人的男人不多,只有四个,当我正在想方法搭讪,听听他们的声调时,其中一个呼喊一名企堂,叫对方替他冲茶,说著一口潮州口音的广东话,声音跟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余下只有三人。
  我分别向那三个男人搭话,一个我假装成认错人,一个我问对方有没有看到我之前还失的物件,最后一个,因为他左手戴着手表,我便借故询问时间。他们三个人的声线语气都跟我前天听过的不同,看来我的猜想没有成真,现在只能期待阿七在三楼有收获。
  我刚要走上三楼,却看到阿七步下楼梯,他对我摇摇头。
  “喂,你们还未找到朋友吗?”刚才那个企堂以不友善的语气问道,他大概看到我俩站在梯间,怀疑我们没钱饮茶,只是瞎撞充阔的地痞流氓。
  “员警。”阿七淡然地从口袋中掏出警员证。
  “啊、啊!原来是长官!多多冒犯,是两位吗?请到三楼雅座……”企堂看到警员证,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腰也弯了起来。
  “我问你,你刚才有没有见过这男人?”阿七向对方出示杜自强的照片。
  “唔……没有,长官要找这个人?我可以替你问问其他伙计……”
  “不用,我们自己会问。你别妨碍我们就好。”
  “是、是!”
  就像太监遇上皇帝老子,那企堂恭敬地走开,员警的身分真是方便,即使只是普通的巡警,对一般人来说已是不敢得罪的大人物。或许这种不平等的待遇,正是火上加油,激发起左派分子辱骂警员做黄皮狗,反抗政府的理由之一?我实在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如果阿七不是员警,那企堂一定会把我们撵走。
  “员警,你今天早上十一点后,有没有见过这男人?”阿七将警员证跟杜自强的照片抓在手里,向侍应和点心女郎一一询问,回答都是“没看过”,“没留意”和“我不知道”。我们到三楼重复这做法,但结果也是一样。
  “长官,客人像走马灯般转来转去,眼花撩乱,我们怎会记得他们的长相呢?如果是熟客我们当然能够一眼认出,可是这男人我完全没印象,对这种生客我们爱莫能助啊。”一位年长的点心女郎—或者我该称她为点心大婶——对阿七说。
  “我们会不会误解了地图上的文字?”我们无奈地回到二楼,我问道,阿七正要开口,那个一脸阿谀奉承的企堂主动走过来,说:“两位长官,没找到人吗?”他把我当成员警了。
  “没有。”阿七答道。
  “你们有没有问过楼下卖糕饼的好姐?她在门口工作,或者会见过你们想找的人。”企堂以讨好的语气说。
  阿七想了想,说:“你可以带我们问问她吗?”
  “当然可以!这边,请!”
  我们跟着那企堂步下楼梯。在卖糕饼的柜台后,有一个上了年纪但打扮时髦的女性,正和一位顾客笑着谈话。
  “咦,阿龙,你又关小差?老板知道一定炒你鱿鱼。”那位女性对那企堂道。
  “好姐,这两位长官有点事情想问问你。”企堂阿龙堆著笑脸道。我想他平时一定不是这模样。
  “啊?啊?”’好姐一脸错愕,就像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却被老师抓的学生的样子。
  “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阿七将照片放在柜台上,“他可能在今天十一点后来过。”
  好姐似乎松一口气,盯着照片看了几秒,说:“这个年轻人啊……有,有,今早十一点半左右,他跟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一起来。因为他们在门口探头探脑,又是生面孔,所以我认得。”
  “探头探脑?”我问。
  “他们好像没来过,所以这副样子吧。”好姐说。“他们大约十二点四十分离开,同行还有一个四、五十岁、有点胖的大叔。离开时那大叔还买了几个老婆饼,我便想他们是不是吃不饱。”
  “那两个年轻人来时,手上有没有拿着东西?”我再问。
  “这个啊……好像有?其中一人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但我或者记错。”好姐皱着眉说。
  “那么,他们离开时有没有仍带着那侗袋子?”阿七问。我猜,他想确认一下杜自强他们没有把炸弹放在茶楼内。虽说茶楼一向不是袭击目标,但万一他们在茶楼里放计时炸弹,一旦爆炸便死伤惨重。
  “应该有吧……啊,对了,有,有。我记起来了,跟这个年轻人一起的青年,他来和离2e都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我卖老婆饼给那大叔时,还在想他会不会把饼放进手提袋里,回到家饼都可能给压扁了,因为我看那个袋子沉甸甸的……”
  我心下一凛,我猜阿七跟我一样,今早九点我看见杜自强和苏松离家时两手空空,但他们十一点到茶楼时却提着手提袋。换言之,他们在这个两个钟头的空档里,拿到那个沉甸甸的袋子。
  “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走?”阿七问。
  “不知道啊,天晓得他们要开车到哪儿。”
  “开车?”我问。
  “他们离开俊,坐上对街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私家车……就在那辆白色车子现在的位置。”我从茶楼大门向外一看,好姐说的白色车子,竟然巧合地正是阿七的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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