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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准备的谋杀 [精校出版] (蒋峰)


  “什么时候?”
  “你关心吗?”
  不关心,我提出和她进市区找个咖啡厅,离火葬场远点儿。
  “我能叫个朋友来吗?”她摆弄着手机说,“男朋友。”
  “好啊,什么样的男人?”
  她脸红着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我以为她男朋友会很胖、很矮,要么很丑。结果全猜错了,是个德国人。这让我忽然意识到原来陈洁真是外国人喜欢的那种女孩儿,个子不高,微黑的肤色加上轮廓分明的五官,重要的是隔着一件粉红羊毛衫都能看出她的双乳轮廓。那男人叫马克,不会讲中文,陈洁不会德语,他们用英语交流。我能听懂的不多,坐他俩对面发呆抽烟。
  她男人上厕所时,她笑眯眯地说:“说实话,我挺烦见到你的,你跟他长得一样。”
  “你能来我挺感动的。”
  “你妈对我不错。”她翻着眼皮想了想,“不过,好像我跟她就见过两回。”
  “很好。两回我都在。你男人知道死的是谁吗?”
  “我男人?谁?你说话真逗。讲那么多干吗呢?”
  “你这次还打算结婚吗?”
  “我怀疑他在慕尼黑有老婆和孩子,”她嘟着嘴说,“虽然他从不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他有孩子?你看见他的妊娠纹了?”
  陈洁开心大笑,喘着气说:“直觉,我直觉很准的。”
  “我以后办案要是带上你,一年能升三级。”
  “好啊,这样你就能拍三级片了。”
  “我已经被开除了。”
  “哈哈,”她又开心了,仿佛从我的痛楚里收获了乐趣。她突然停住笑,问我:“我们是不是第一次单独聊天?”
  “是吧,不过我知道那件事后,很想找你谈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能谈什么?最多说,你老婆和我老公上床了,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报复他俩?”她翻翻烟盒,里面是空的,一伸手把我叼着的半支烟拽过去抽,“你怎么湿烟屁股?”
  “哪儿有?我只是咬几个牙印儿而已。”马克正迎面过来,我冲他打个响指,这算人类的共通语言吧。我接着对陈洁说:“今天说哪儿算哪儿,我承认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想过和你上床的可能。这和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漂亮与否,无关。我以为只有这么干了,才能心理平衡,才不至于杀了他们俩。”
  “现在也没杀。”
  “我会的,早晚的事。”
  她掐灭烟,眯着眼望了我一阵儿,没明白我是不是说真的,于是继续之前的话题,说:“你确定我会答应你吗?”
  “答应什么?”
  她左手拇指食指攥一个圈,右手食指在圈里抽插。
  我倒吸口气,问:“这是什么?”
  马克都看明白了,嘟噜嘟噜说一大串,我也不懂,就连说OK。陈洁不给翻译,故意看热闹。折腾了一会儿,仿佛他们腻了,干脆换个玩法,陈洁坐在马克大腿上搂着他亲。以前看一片子,一女的讲河南话对男的说,亲不够咱就搂着亲。就是这么回事,我看见她羊毛衫下的乳房挤压在他的肩膀上,居然因此产生了嫉妒之意,不该如此。我站起身告诉她,我得走了。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什么怎么办?我留我那份咖啡钱?”
  她还是大笑。
  “我告诉你怎么办,我妈没了,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祭日,我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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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二十天并不好过,一个人在房子里冷冷清清,我都想过把房子卖了。有几夜我出现了幻觉,听见开门声,以为他们回来了,披着衣服走到门口,连个鬼影都没有。我也不愿意再回卧室,索性窝在沙发上睡到天亮。
  在新年前一个姓王的女律师联系了我,她告诉我,我哥哥欧阳桐没有过问遗产的事情,从法律上讲,也许本身就没他什么事,顺理成章都是我的。各种保险合起来差不多有一百万,好像长白山景区也赔偿了一些。再就是我妈和王总的一些股票。王律师帮我整理了一下,他妈的有三百万!一时间有四家理财公司找我投资,我拒绝了三家,有一家难以推辞,我付了十万定金,承包郊区的鱼塘。其实就这么放在银行,我也没机会花掉。那只是个数字,除了这些,我一无所有,是的,还有仇恨。
  一月二日我请张队吃饭。他说查了,目标人欧阳桐在车站附近有一个雪茄会所,二楼是一个茶馆,其实没什么生意,主要是靠一楼的名酒、雪茄和普洱茶。这些基本不公开销售,全都是老会员来访。
  “价钱很高,”他说,“当然对你现在来说,也算不上贵了。”
  我让他接着往下讲。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可讲的了,会所的账目公开且明细。我们都知道,这种事情,如果被调查人的经济没有问题的话,那么他应该就是干干净净的,可以叫你的人撤了。
  “还有一点你没告诉我,”他说,“你们是双胞胎。”
  “你见过他了?”
  “没有,下面人拍的照片。他染的红头发,我看半天才反应过来。”
  “一旦你见到他,你会发现,我和他完全不一样。”
  “他每个月有十五天在云南进茶,剩下半个月在哈尔滨。至少在东北这边,他没问题。”
  “你能不能给我查查,2002年到2007年,他都在哪儿,在干什么?”
  “这个就得立案查了,再说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十八岁,那是他消失的五年。他不是一个人走的,我老婆和他一起消失了。”
  他嘴张一半合不拢,问道:“你俩谁先认识丹丹的?”
  “我,我三岁就认识她了。这么说吧,我和我老婆闹离婚,为什么我妈和王总能反对成这样?为什么俩老人还要陪她到长白山散心,结果把命搭上了?和别人家比,这不奇怪吗?”
  “等等,有点儿乱。”他竖食指打断我,“我能感觉到你要说她是谁了。”
  “对,她全名叫王丹,王总的独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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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时候常会翻相册,那里面除了我,所有的人都死了。有一张照片我趴在地上,丹丹倒骑在我的腰间对着镜头哭。那年我五岁,丹丹三岁半,我当小狗给她骑,也乐于如此,后来我们还养了一只叫大力的金毛。也许从那时起,我就理所当然地认定背上的这个女孩注定是我妻子,也许她也这么想呢!
  我妈没跟我讲过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可是从一开始就明确地让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妹妹和我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我想起一笑话,一个女人跑去跟丈夫嚷,亲爱的,不好啦,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在打我们的孩子!我妈和王总没有他们的孩子,他们希望他的孩子和她的孩子能在一起,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我妈妈总笑眯眯地称丹丹为“我们家的童养媳”,为此好显得她比王总高一个级别,她是婆家人。王总也不反对当娘家人。丹丹和我呢?我们都觉得这是成人后和爸妈一起的最美好的生活方式。
  欧阳桐于2001年的夏天来到我们家,那一年太阳似乎偏离轨迹,越过了北回归线,傍晚总是格外悠长。王总那年把电视搬到阁楼上,他喜欢这种感觉,晚饭以后开着电视,全家人捧着西瓜目送夕阳离去。欧阳桐的敲门声就在这时传来,声音有些神经质,不是捶门,不是踢门,他是拿着一把钥匙在铁门上面划。他以后依然如此,去哪里都是掏出钥匙划着人家的大门。不在意的话,只是噪音而已,若是注意到这种声音,我常常会呼吸急促,心律不齐。
  大力先听到门声,四岁大的金毛狗,噌噌跑下楼。王总冲下去,要我们坐着别动。我妈带着我悄悄跟下来看看。王总示意我们站在那儿。他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他常常幻想,说不上哪一天,会有几个持枪的越狱犯将我们残杀在家里。
  开门的一刻我没看见什么,王总的身体遮住了来客。但我妈差点儿从楼上摔下去。我上两级台阶,视线从王总的肩膀越过去,仿佛在一个不算清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也许他比我黑一点儿,瘦一点儿,不过五官真的是一模一样。他拿起手里的纸条核对了一下,问王总:“是601吗?”
  我妈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确定我还在那里,确定她面前的不是另一个我。时间也只是停留了三秒钟,她一下子就抱住了跟她分离了十五年的儿子。或许是欧阳桐太疲惫,或许是儿念母远没有母思儿那般强烈。他后退一步,挣脱了我妈的怀抱,用一板一眼的南方普通话说:“我爸跟我一起来的。”
  丹丹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问:“在哪儿呢?”
  欧阳桐下楼后,王总去拍拍我妈的肩膀,他表示没关系,他们爷儿俩让他来安排吧。欧阳桐的脚步声远去又临近,再出现在门前时他背上多了一个人。
  我妈问:“你爸怎么了?”
  欧阳桐没回答,径自将他爸背进客厅,把他放躺在沙发上,回过头看着每一个陌生人,说:“死了。”
  那不是病人,是尸体。我妈走近端详一下死者此时的样貌,目光不离地问:“什么时候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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