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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准备的谋杀 [精校出版] (蒋峰)


  “我好像见过她,”张队皱眉回想,“啊,我帮你盯欧阳桐的时候,没人提过她呀。”
  “他们分居了。”
  “因为什么?就是你……”他尴尬了一下,说,“你老婆怀孕那个事儿?”
  “可能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洁已经站在门口了。我不清楚她来干吗,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泡杯茶给她,把她和张队相互介绍一遍。我说:“这是我们张队长。”
  “你不是离职了吗?”陈洁握着茶杯问。
  “是离职了,但我们关系还很好。”
  “我明白了,他是领导,你在求他年后入职。”
  张队反而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说:“我哪儿有这能力。”
  看样子她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我穿上皮夹克。陈洁撅着嘴问:“你可别说我刚到你就要走。”
  我弯腰穿鞋,跟她说:“我也有七大姑八大姨要拜年,你怎么安排?”
  “你去吧。”她倚在沙发上无动于衷。
  “你来找我,我要出门,你不该和我一起下楼吗?”
  她瞪大眼睛,仿佛我不可理喻:“我还没离婚呢,这不是我婆婆家吗?而且,我比他更算家里人吧。”
  张队没生气,哈哈大笑,低声跟我说了什么。我其实没听清。我说:“那我让张队在家陪你吧。”
  “欧阳楠,你是在给你嫂子介绍男朋友吗?”
  “得了,我还是去我前妻那儿试试运气吧。”张队也穿好外套,先往楼下走。
  我提醒她这房子里除了冰箱和电视,什么都不许动。
  “那怎么看电视呢?”她笑眯眯地问。
  “你可以碰遥控器。”
  我快跑两步,追上他。我一再解释:“这个真是意外,没电话没短信她就过来了。”
  张队带着笑意听完,换我也不相信这套说法。他点上烟,笑得烟雾都在口中颤动,最后他憋不住了,干脆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毫无准备。搞定她,你连牢都不用坐。”
  我感到窝火,也不愿去坐张队的车。除夕不好打车,我在街上一直招手。为什么要生张队的气呢?事情看起来不就是那个样子吗?我老婆和陈洁的老公有个孩子,我和陈洁一起过新年,不就是相互取暖,计划干掉欧阳桐吗?而且他要顺我一程还被我拒绝了,他会怎么以为?肯定的嘛,欧阳楠这小子其实哪儿也不去,把他支走转身就上楼了。打不着车,我散步走到银行。
  这日子银行人不多,前面就俩人,轮到我时,我出示证件要求把三百万都提出来。也许是他们的大单,经理请我去VIP室等候,还许诺送我一个皮箱。警察干久了,让我习惯到哪儿都先找找摄像头的位置。西南墙面,并不算高。我对着它看了半天,把口中的口香糖粘在镜头上。
  我在警校学了那么多技能,我以为再也用不上了,但这些就像移植的器官一样,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比如出大门时我就看出来,提款机旁的两个小伙子对我手上的皮箱感兴趣。穿过一个胡同,我觉察到他们在跟踪我。我右转进入中央大街。商场超市都趁过年搞促销,弄得街上人挤人。我停在一年货摊前,问对联怎么卖。其中一个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扣住了他的手腕,转身掐住我后面那个人的脖子,袖口露出扳钳给他们看看。我警告他们,想过这个年的话,离我远一点儿。
  “神经病!”那人捂着脖子抱怨,但还是带着同伙跑了。
  我去车行租了辆奥迪。吃午饭的时候,我跟那个被我莫名其妙投资了的鱼塘负责人通了个电话。然后我打算试车,往远点儿跑,去趟墓地。
  这种日子,再深的感情也没人来,整个坟场就我一个人,站我妈坟前也说不出什么。当时我就特佩服电视里演的情节,能跪在坟前连说带哭的。
  挨着的是王总的坟,这回我知道说什么了。我跟丹丹结婚后都没改过口,继续叫王总。他一生不顺,年轻时离婚又再婚,中年时又四处寻女儿,临了,该享福了却没过上晚年,也是苦命人。我憋了半天,喊出了一声:“爸!”
  丹丹的墓在二老后面一排,我在她前面坐了一会儿,抽支烟,望着天空说:“等我把这事办完了,再过个三五年出来后,我把你们俩合墓。”
  四点多钟下雪了,我在墓地一排排地找。我早忘了我亲生父亲的名字,我找姓欧阳的人。山包的背面有个墓碑刻着—欧阳强,1959~2001。应该是这个了。我对他鞠了个躬,掏出扳钳撬起一块石板。可不是掘坟,我只是要把皮箱放进去。
  善后工作完毕,我可以放开去干了。过了今天,从虎年的第一天起,我将在监狱里住上几年。没有人可以冻结我的财产,五年以后我还会再回来,会拾回我的尊严和财富,把这不完整的人生过完。
  **9
  我六点到家,陈洁不在房间里。我冲上阁楼把她吓了一大跳。从窗户望去,大片的烟花映在窗前。
  “我让你什么都别动的。”
  “很闷嘛,上来看看。”她翻着眼皮说,“你这儿居然是个化学实验室。”
  “我应该上锁的。”我拽着她,“跟我下来。”
  “你在搞什么呀?”
  “你不需要管这些。我问你,你今天来要干吗?”
  “我无聊啊。就来看看小叔子。”
  “那个马克呢?”
  “他回德国过年去了。”
  “春节?Chinese New Year?”
  她哈哈地笑:“你这英语真是没话说了。他在慕尼黑确实有老婆和孩子,而且他老婆还是中国人。”
  我也笑了:“不好意思,我不该乐得这么开心。”
  “没事,其实他中国话比我都好,他一直跟我装。”
  我坐下来,茶几上全是吃光的包装袋,我问她饿不饿。
  “不饿了,本来想和你一起吃的,结果你不回来,我无聊,就全吃啦。”
  “那你什么安排?”我看着她,更直接些说,“你什么时候走?”
  “你撵我?”她瞪大眼睛。
  我又被逗笑了,说:“麻烦你别弄得那么九零后。你是我嫂子,孤男寡女,不合适。”
  “那你更该听我的,因为我比你的辈分高。”
  原来除了薯片,她还买了不少青菜。我回房间睡觉,大概三个梦的工夫,她做好了一桌子菜。她从沙发后面提出一个袋子,问我喝哪种酒。我说跟你喝一样的。
  “我喝矿泉水!”
  “那我也喝矿泉水。”
  “真没劲。我喝这个。”啤酒、白酒、红酒,她把这些混在一个杯子里,问我:“敢喝吗?”
  “不敢喝。”虽然摇头,我端过来一饮而尽。红色,白酒味,带汽的,真的有点儿怪。“该你了。”
  她很狡猾,白酒啤酒倒一滴,再填满红酒,喝掉。我把电视打开,调到无声。外面鞭炮很吵,我们在屋里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后来干脆不说话,我两杯她一杯地喝。我知道我不会喝醉,却担心欲望会对我突袭。我很想跟她发生点儿什么,她很好,令人着迷,但不能这么做,那样我对欧阳桐的仇恨就不再名正言顺了。
  将近零点时她带着醉意去阳台看烟花,我看见她双臂倚在围栏弯着腰,背对着我。不只是这些,还有黑色丝袜连着的牛仔裙。整个房间只有站在她旁边才无法注意她翘起的臀部。我向烟花绚烂的夜空望去。
  “真好看,我今天该买一些的。”她说。
  是不是幻觉,我感觉她重心在双臂上,腰在缓慢地扭动。我把窗户打开,将冷气放进来。可是还有风,风把她的头发吹乱,散在面前。她挤进我和窗户之间,站我面前,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我在内心里承认,她比烟花绚烂。
  “你醉了。”她咬着嘴唇说。
  “没有。”
  “把嘴张开,呼气。”
  仿佛被催了眠,我半张嘴不敢呼吸。她轻轻嗅着,我闻到了她微微的酒气和香水的混合气味,双手扶住她的腰,享受她舌尖碰触我上唇的阵阵酥麻。是的,可以了。
  “我们不能这样。”我后退一步,我找到了我自己。
  只是瞬间,我改变了两个人的状态。她双臂抱在胸前,低垂着头,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我把她身后的窗户关上,想安慰她,或者是对她解释点儿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但还是得说,我只说了个“你知道”就被她打断。
  “我知道。”她走进来,捡起桌上的烟。
  我想起来她是抽烟的,今天却一直没抽,也许她是作好了准备,她是不是认为香烟无益于女人的性魅力。我看着她,有点儿后悔了。我该把仇恨抛在脑后吗,忘情地享用她?不仅仅是身体,她的全部,她对我空虚的慰藉。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她说。
  “我不要什么都知道,只要能让我判断,是对的,还是错的,就够了。”
  电视没声音,一群人举着手蹦起来,估计是新年到了。陈洁握着遥控器发会儿呆,按下关闭键,站起来,红色高跟鞋一路踩进卧室,然后穿着黑色貂皮走出来,靠在墙边对我说:“我走了。”
  “你喝酒了,我开车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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