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陈洁联系多久了?”卢放在前排头也不回地问。
“年前才见着。啊?”
不是问我。
扎辫子的抢在我前面回答:“去年年底,她来昆明找的我。”
我侧头看着他,那时候欧阳桐还没死呢,陈洁见过他,我能想象她对男人的那一套。他是欧阳桐复仇的又一个牺牲品吗?
“她让你杀了我?”
“她这么说的,她说,她杀掉欧阳桐,我负责你。”
“那把刀是你给她的?”
这回我可不接了。扎辫子的继续说:“她说要一把方便点儿的匕首防身,商店里她买不到开刃的。”
“是这把吗?”卢放调出手机的图片给后排。我见过这把匕首,甚至还摸过。高文说在阁楼上搜出来的,我耻笑他是从军用店买的,就是这把。“我让她杀欧阳桐,用不着你帮忙去弄刀,知道吗?她怎么许诺你的?杀了我,你能怎么样?”
“她说,把欧阳桐那边处理完,把哈尔滨给我。”
卢放在前排摆了摆手,示意结束了。从始至终,卢放都没回过头。
砰!我听过枪声,我没听过这么近的枪,我西服上爆了一身湿漉漉的东西。没有光,红还是白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血浆。他的头倚在我肩上,辫子缠住我的衬衫纽扣。车里全是死亡的气味,我又闻到了我父亲的气味。
“带他透口气吧。”
我还以为说我呢,那两个人下车把死人拽出去。接下来和电影不一样,但很现实,他们把死者的手表撸下来,钱包里的钱掏干净,他的二代身份证也留下,整理过后装了一袋子扔驾驶位上。只要不去报警,没有人知道他死了,某个像他的人可以拿这个做好多事。如果给我,就能上飞机了。但可能没机会用了,我掀起坐垫,底下那层没那么多血。卢放吩咐他们,他要和我车上休息一会儿,有事就鸣笛。
他们一个把尸体拖到二十米远的湿地,另一个打开后备箱,拽两把铁锹跟过去。随后那边传来铲地的声音。我想我哥了,特别想他,我想问他,哥,你以前跟卢放坐一起的时候,怕吗?
“没吓坏你吧,这是家法,你不用怕。”
“我们沿江边走一走,怎么样?”
“我老了,一块石头就能把我脑袋开花。”
他知道我是从陈洁那儿来的。我低头看看,脚在车里慢慢滑动。
“他们不会把枪忘车上的,别找了,你看看车座下面有没有铁棍什么的敲我后脑勺。”
“没有,我只是有点儿紧张。”
他摇着头,大笑:“这就是你不如你哥的地方,换你哥他就认了。他会说,卢放,我就是来杀你的,怎么着?但是今天杀不了你,有种你就放我走,我下次翅膀硬了,再来杀你!他都这么说了,你说我能没种不放他吗?而且多好玩啊,七擒孟获似的。”
“我是不如他,我是来杀你的。”
“去年年底的时候,陈洁跟一个老外来昆明找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才让我认识你。她说,欧阳桐快完了,要么她下手,要么你会去下手。我说不管谁下手,做完欧阳桐,就把你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刚才也问这个,我说的不是实话。”
“我现在知道,因为,”我捂住嘴,憋了一会儿,“你听说我把丹丹娶回家了。我早晚能查出你干的那些,早晚也要杀你。对你来说,我就成了另一个欧阳桐。”
“不错嘛,你这勇气有进步。懦弱是条狗,你跑,它就追着,你要是转身面对它呢?就什么都不怕了。”
“嗯,你挺操蛋的,但这句话说得对。陈洁不但没杀我,还对我很好。”
“对呀,因为她要借你杀了我,回头再做掉你。这样大结局什么样呢?我死了,你死了,欧阳桐死了,每个人都死了,就她一人活着,她要什么有什么。你知道她有多好玩吗?她为了证明没骗我,把那老外留给我当人质,说多么多么爱他,说等欧阳桐死了就跟他结婚。但是,外国人真你妈能吃,谁养得起呀?”
“然后,你把他杀了?”
“我至于吗?我送回果敢,让他们想想办法,给他点儿事干。结果他只要跟毒品沾边的,什么都不干,身体还不好,一场大病就回老家了。”
“回老家?”我点点头,“你帮了不少人回老家啊。我爸就是被你送回哈尔滨的。”
“对。我还是那个问题,她许诺你什么了?”
“没有。”
“没有?”
“是我自己要来的。什么都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和欧阳桐搞毒的事,我不知道她和你有关系。我就知道你毁了欧阳桐一辈子,我想替他找回来。现在我又知道,你还毁了丹丹一辈子,这事肯定没完。”
“哈哈,你有点儿像你哥哥了。你来之前我想过两种方案,一种是把真相告诉你,你去拿陈洁的脑袋回来。但没多大意义,她就是一丫头片子,想找她的话,我只要两个小时就能找着她。就算你杀了她,你还得跟陈立人的闺女一样,也总惦记着杀我。”
“所以,另一种方案是,”我看着湿地的几个人,说,“让他们挖两个坑,留给我一个?”
“你应该也挺好玩的。但是我老了,玩不动了。我陪你哥玩了十年,没力气陪你再玩十年了。陪我说说话吧,你马上就上路了,我很好奇你有什么想法,一个要死的人都想点儿什么,我收集这个。”
“我不知道别人,我没想法,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吧,说动我了,我可以让你先死再埋。”
“抽支烟行吗?”我在口袋里翻火机,“我火机被你们收了。”
“哈哈,你死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抽支烟?”
他按一下,点烟器从车里弹出来。我叼着烟半起身凑过去,吸几下没点着。我要拿过来点。他说不要,说自己老了,被这点烟器烫一下也不值得。费半天劲终于点着了,我猛吸一口,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
“赤橙黄绿青蓝紫,哪个好看?”
“黑色吧。”他弯腰把点烟器放回去。
“希望是黑色。”
我双手拽着线套住他脖子,吐掉烟,两手食指再缠两圈,变得更牢固。是绿线,这是最少的一种颜色,只是绣凤翎会用上几根。我手指已经被勒出几道血印,血从里面渗出来。持续发力,我感觉后背肩膀的伤口又开了。他的脚在前排乱蹬,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去踩方向盘的喇叭。我侧头看看,两个有枪的人离车不到二十米,还在嘿咻嘿咻地挖。我闭上眼睛,默数三秒,额头狠撞他后脑。看不到他怎么样,我连撞几下,一直到眼眶流血。渐渐他没那么挣扎了。左脚落下,打在车窗前的排风扇口。我右手揪住线的两头,腾出左手掏出针,对准他的喉管,扎下去。出乎意料,没有血喷出来。似乎听到嗞的一声,他像气球一样,立即泄了。
我翻到驾驶位,缓十几秒让气息喘匀。手机、火机、车,还有扎辫子的二代身份证,我都要带走。我打着火,启动之前推开车门把他踹下去。卢先生,您说得对,是应该挖两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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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运气不错,碰上这家酒吧,是我喜欢的类型。一般的地方也很难有这样的设计,没有刺眼的灯,没有躁人的音箱,只有一个在中央弹钢琴的女孩。我听不出调,但很舒服,重要的是她不会每弹完一首曲子就拿麦克风致谢,感谢五号桌的鲜花,六号桌王先生点的曲子,献给他最亲爱的某某某,感谢朋友们的光临,希望大家玩得开心。很多酒吧都是如此,可这家叫“单行道”的酒吧很好,没那么多废话,一首曲子完毕,再来一首。
领座把我带到角落的一桌,点上红蜡烛。这里没灯,每桌都是红蜡烛,仿佛通缉犯的温床,人们彼此看不到脸,更看不到我西服上的脑浆。他问我几位,我竖起食指,那上面还沾着血。他问我喝点儿什么,啤酒促销,买一打送半打。我差点儿就动心了,但啤酒从来就无法买醉,只会考验前列腺的承受能力。我说洋酒,芝华士,或是别的,反正威士忌就好。他还不走,问我要不要红绿茶套餐。我说只要酒,不要果盘,不要爆米花,不要鱿鱼丝,只要酒。付账时我问他:“单行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能两边过车。”
我以为是某种隐喻,如果是这答案,我不比你们明白?
现在是十点半,刚过去的两个小时我已经把一切处理干净。我拿起身份证借着烛光看。扎辫子那个叫范少卿,很怪的名字,古色古香的。身份证的照片没辫子,山西大同某个派出所签发的证件。1986年出生,应该加上一句,2010年去世。那两个挖坑的哥们儿才不会去报案,卢放死了也没辙。不能打110,可能还真得给卢镇长留个坑。刨坑埋了,陈洁说这就是他一贯的运作方式。挺好,一报还一报。
我会珍藏范少卿的证件,做成他这种形象肯定不难。要不我改名叫范少卿吧。
酒上来了,那个领座特意当着我的面开酒,坚持要给我倒第一杯,俯身很神秘地对我说:“我打听到了,单行道是同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