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吗?”
“你没说。”
我坐起来,笑着解释:“我回来一路都在想,那句话我到底说出声没有,我都想打电话问你了。”
“我也不知道你说没说,反正我听见有人说了。”
“那就是我。”
“是吗?”
“是,我说了,我想起来了。你他妈当没听见!”
“哈哈,欧阳桐,你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我也跟你说个秘密,我认识你,比认识你哥早,我说的认识也有喜欢的含义。”
“啊?”
“新阳路和安发街交会处。”
我还得点一支。这话没假,我在那儿当了两年半的红绿灯,我妈都不清楚我负责哪个路口,她只知道我是东岗分局的。我骤然有种自豪感,我站路口八百多天,过了那么多车,都能记住我的脸,我应该去那儿开家饭馆。
“你给我开过罚单。”
“是吗?我肯定是看你太漂亮了,把你拦下来,找个茬儿跟你说话。可是我很好说话的,我一般不给美女开罚单。我想不起来你。”
“你是想不起来我,你没见过我。”
“哦?求求你,一气儿说完。”
“我那天在路口等人,停的地方可能不对。你先拍拍车顶,然后脸贴着车窗往里看。”
“我前两天在火葬场才知道,这种表情有多可笑。”
“挺可爱的,你怎么看也看不着我,可还是努力看。我也看着你,我还拿笔在玻璃上给你画眼镜胡子。”夜色里她笑出声来,“我当时就觉得这男孩真帅,做我男朋友该多好。”
“还画眼镜胡子,满十八岁了吗,小妹妹?”
“没满,警察叔叔,我那年十七。”
“啊?你当时应该出来跟我打个招呼,留个电话,我还没跟高中生谈过恋爱呢。”我停了一会儿,我当年二十二岁,她真的是十七岁。五年过去了,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触,我摸摸额头,凉凉的,我说:“如果当时我们认识了,也许什么都不一样了。”
“你在怪我没出来吗?”
“算吧,我在怪你制造了一个遗憾。”
“我说了,我十七岁,偷把我爸车开出来的,没有驾照。我哪儿敢开车门?”
“好在我们后来都有过幸福。”这句话有点儿虚,不过我确实很认真地想这几年。
“你别恨欧阳桐,你也别恨丹丹姐,我觉得有些事被你看得太重了,你甚至都不敢碰我。你想想我,大二还没读完,我爸就病重,我退学,我和欧阳桐赶着定日子,我爸还是先走了,现在他也走了,我只能把你当成这冰冷世界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我喜欢这个词,冰冷世界。我很想过去吻她,抚摸她,激出她柔软的一面。我得控制住自己,讲不清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这么干。
我说:“欧阳桐很好,他比我勇敢,比我坚强,比我够男人,我好多年都不敢承认,但这次我认他,他是我大哥,他值得我敬重,真的。那个人生了我,没养我,但生我的恩,是我哥替我还的。我以前对他没感情,提到就叫他欧阳桐,从今以后我叫他哥。我欠我哥一条命,卢放的局我必须要去。丹丹也很好,起码我非常非常爱她,还娶到了她。她跟我哥在一起,那是她的选择。她自己要这么生活,我不该去在意那么多。这不是羞耻,我现在知道了,但是晚了,他们都死了,死前也没能最终在一起。其实要么爱别人,要么被爱,这种事很难两全的,老天爷能给我一样,让我深爱着丹丹,一直心中有爱,我就很知足了。”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我以为她睡着了,后来她轻声唤我。我应了一下。她又是沉默很久。我翻身背对她,窗外依然弯月。
“欧阳楠?”
“嗯?”
“我想和你做爱。”
我捂住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鼻子一抽一抽,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如果你嫌我脏,你可以不碰我。我只想为你做点儿什么,我可以,我可以用手,用嘴。”
真弄不清怎么了,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漫过整张脸。我趴下来,贴住枕头吸干泪水,仰起头对着墙壁说:“明天吧,我跟你保证,我明晚一定会回来。”
**3
我被通知下午四点到逍遥茶楼的十五桌等候,四点半也不见有人来。我打开十字绣继续工作。我已经在旅店绣了一个下午,我先把全图分成十六格,第一格差不多已经完工,其实还看不出来这是新郎官的帽子。没关系,帽子都是戴脑袋上的,脑袋差不多得两天出来。我越来越接近古往今来第一高手—东方不败的境界了。
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上了楼,余光扫一眼,一个我昨天见过,贴着卢放走的那个扎辫子保镖,另一个也许是车里的司机。我装不知道,低头绣花,还舍不得放下呢。扎辫子那个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欧阳楠。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他就抱怨:“说好让你在十五桌的。”
另一个走过来,很得意地说:“卢镇长赌你肯定不坐十五桌。”
“开始那桌有人,我要是带枪,就能撵他们走了。”
“卢镇长说,你能一路跑到这儿来,就不是等闲之辈。”
等闲之辈?看他样子,这四个字能写对俩就不错了,句句卢镇长,叫爹都没这么亲的。我把十字绣收起来,我猜得换地方了。我刚进这茶馆时就想,这地方连个安全通道都没有,天天担心掉脑袋的人怎么喝得进茶呢?
我问去哪儿。他们也不说,带我进了昨天那辆SUV。我以为我会跟基地人质似的罩个头套,对我还挺宽松的。我也用不着怕,闭会儿眼睛,半小时就到了,那就是没出昆明。有山有水,还几座仿造的小凉亭,应该是某个度假村。我跟着他们进了一家酒楼,里面包房的名字怪怪的,全是唐太宗、汉高祖、秦始皇之类的,我心生疑惑,真是要跟我讨论复辟登基的事情?拐了两个弯终于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隋炀帝。卢放要是不在里面,我把这个牌子吃了。
他们俩分工挺好,一个敲门,一个对我搜身。门打开之后刚跨进第一步,扎辫子那个又对我搜了起来。我陪个笑:“搜两次了,兄弟,你再摸一遍我就射了。”
席上的老人哈哈大笑。这就是我给卢放的第一印象吧。他们实在找不出什么,就把十字绣递上去。我说我本打算等绣好了再送您呢。卢放把这个递回我,说了第一句话:“兴趣爱好?”
“以前没有,但我现在连上街吃饭都有被举报的危险,就发现这个挺好,玩一天都不闷。”
服务员进来问可以上菜了吗。卢放点点头,叫她先上两套餐具,等上二十分钟再上三套。我转头望望,他的俩保镖一司机都在垂首站着,忽然找回平衡了。看吧,我是贵客,你们就是看家狗。
卢放打量着我:“你们是双胞胎,欧阳桐现在就是你这个模样?”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把他装盒子里了。”
“我有十年没见着他了。我上回见他还是个孩子,现在我都老啦。”
“我对他也不怎么了解,十年前给我们父亲下葬,他去了一回,没多久就消失了。他再回哈尔滨以后,我们来往就不多了。”
“我还记着,是我帮他把你父亲的尸体弄过去的。那时候上面根本不放人。为此我们还有点儿误解。我儿子死在他手里,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听说。他为什么动你儿子?”
“我也很想问他!”他激动了一阵,掏出烟,扔给我一支,问我,“你说说,我看你的新闻了。你干吗杀你哥哥?”
“我觉得我和他比,我像是克隆的,我把他杀了,我就是正品了。”
“这孩子有意思。”卢放转身对几个随从大笑着说。那几个人都支支吾吾,就像我昨天看到的那样放不开。他又看回我,问:“为什么杀他?”
我搓着手,点上我手里的烟,说:“我老婆怀了他的孩子。”
“你们听见没有?啊?”他又转身指着大笑,“欧阳桐把他老婆的肚子搞大啦!”
我知道我哥那时候为什么杀他儿子了,看他这样就能想到,他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笑了半天,看我没动静,双手扶着桌子说:“说着好玩的?”
“什么?”
“就跟克隆那个玩笑一样?”
“不是,是真怀了他的孩子。我其实不想讲。”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我老婆坦白的,也不算坦白,说完她就要求离婚。”
“她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回去再问问她。”
“她死了。”
他望着我,头凑过来观察我,乐了:“傻孩子。”
门开了,服务员陆续往里端菜。卢放停住不说,夹了了几口蕨菜让我尝尝,说什么野生天然。我动了几筷子,口感太柴,我始终认为菜也好,肉也好,种植养殖的反而比野生的好吃。
“好多年前,你哥弄死了我儿子。为了大局着想,我让他回去了。”他嘴里嚼着蕨菜,嘴唇都绿了。我真想告诉他,你吃完再讲,没关系,我欧阳楠最讨厌别人嘴里有东西还跟我讲话。“但是我就这一个儿子,孙子还没抱上。所以我跟他商量,留点儿什么,让我有个念想。他呢?二话没说,啪啪啪就把手指头剁了给我。弄得我哭笑不得,我要这个干吗使呀?而且没指头,以后您也不方便呐。您留个简单点儿的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