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他那断指。”
“是不是生活就不方便了?”
“本来我是左撇子,他是右撇子。他后来也成了左撇子,右手永远都揣在裤袋里,什么事都是左手干。他可以左手拿烟,若无其事放嘴上,再掏火机打着,还是左手。看不出来。有人认识他好多年都不知道,以为是他的风格,还挺帅的。您刚说要简单点儿的东西?”
“我真是老了,说哪儿忘哪儿。我就是跟他好说好商量,我说,您让我无后,那您,也别留后吧。”
“什么意思?”
“就是,他不可能搞你老婆。那年他十几来着?反正被我切了。估计他这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我脑袋嗡的一下,那些幻听又来了。我靠椅子上,头向后仰。我想丹丹是怎么跟我说的,她说:“我怀了你哥的孩子,我要生给他。”是这样说的吗?陈洁呢?她好像一直就没在意过欧阳桐跟丹丹的事。她怎么说他?说他时间长,能干两个《阿凡达》。不对,她昨天也说了一段,昨天的更像真的。她让我别太在意这种事,别恨丹丹,别恨欧阳桐,别把叔嫂的关系太当回事?让我再想想,有证据吗?比如,有没有那么一次,我见过欧阳桐的胡子?就算他长胡子,我也看不着。他那么注意小节,才不会三天不刮胡子来见我。
我筷子都拿不起来,手抖个不停,撑着椅子站起来,问卢放洗手间在哪儿?就在包厢里,右边那门。有点儿摇晃,三步走了十几秒。我关门的一刻卢放还在大笑。
我放水洗脸,看着镜子,这张脸和我哥那张有区别吗?丹丹怀的是我的孩子,可她告诉我是欧阳桐的。因为什么?想给欧阳桐生个孩子,因为我的孩子就跟他的一样。她想给我哥补回点儿什么,她想跟我哥在一起,像一对体面的夫妇把孩子养大。丹丹和我哥从来就没上过床。
我擦干脸,环顾洗手间。我本来计划,如果在公共洗手间,机会还多些,保镖总不能跟进来跟你比谁的鸡鸡大。我下手也能方便点儿,再从窗户出去就行了。但在这儿的厕所就在包房里,一个人进去反锁。我摇摇头,回到座位,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也不知道说什么,猛吃两口菜。
“是不是后悔杀了你哥哥?”卢放问。那声调真他妈和蔼。
“也不是,我想不通他干吗承认那孩子是他的。”
“面子嘛,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他当时去哈尔滨把你父亲葬了,没半年就回来了,还真勾搭上一个东北妞。那女孩好像比他还小点儿,天天拉着手在我们边上晃悠。我操,这是跟我显摆呢。丫以为自己牛逼,没牛子照样有姑娘。”
他不知道那是丹丹,他也不知道我老婆是丹丹。我放下筷子,说:“当时你就该做了他。”
“做他多没意思啊,我看热闹,我看这种人怎么活下去,这多好玩呀。过了有两年吧,那东北妞还跟着他呢。我就不明白了,那姑娘下面是长合了,还是被欧阳桐缝上了?我就拉帮人过去,我说咱帮帮这俩孩子,先帮小姑娘开了,再帮欧阳桐生个儿子,留个后。我把欧阳桐绑起来,我说你没吃过猪肉,总得看看猪跑啊。我先给他示范。”
“示范?”
“非得让我讲那么明白,”他哈哈笑一会儿,“就是骑东北妞。完事了我就跟弟兄们说,我都五十了还给你们当先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今天必须帮她配上!”
我想说话,嘴抖了半天说不出来,我用力咬了下舌头,好些了。我想问多少人,但那个“多”字在嘴里转转悠悠出不来。
“忘了,反正我是第一个,还真是雏儿。”
“后,后,后来呢?”
“您是说配上没有?这我哪儿知道?不过那东北妞就没了,要不是寻死寻活,就是回你们东北了。”
她回东北了,逼养的,她抑郁了好几年,嫁给了我。
“不过您说得对,我当时就应该把丫做了,后来丫还没跑,还敢在我旁边转悠。拉帮结伙的想抢我生意。一帮小孩儿,我以为弄不大呢,真整死我几个人。刚把我逼急,丫就跑哈尔滨去了,弄得黑龙江那边的陈立人都跟他玩去了。”
“陈立人是谁?”
“他老丈人,以前都是从我这儿提货,后来跟欧阳桐拿货。听说欧阳桐后来还结婚了。又跟我显摆上了不是?”
“那陈家不是有个药厂吗,还用做毒吗?”
“他那药厂早黄了,谁买他们药啊。就是个幌子,维持着。你没事进去看看,一半的机器都在加工提纯。”
“但好像没两年,陈立人就死了。”
他笑了,加几口菜,说:“见笑啦,不搞掉他,我这么大的盘子,别人谁还听我的?你肯定又得问我,干吗不把欧阳桐一块做了?”
我点点头。
“这个我就得跟你聊聊经济学了,不管什么产业,哪怕你开个发廊,卖个毒,都有个市场培育期。这时候赚钱吗?可能赚,但绝对赚不了多少,其实基本都是赔的。所以我那么急着杀他干吗呀?慢慢去做呗,等果子熟了我再来收。”
“那我杀了他,是我误事了。”
“哈哈,你还真来找我邀功来了?欧阳桐是你杀的吗?你跟我讲实话,他八根指头,你敢动他哪一根?你跟你哥比,真是差远了。你可能比你哥好玩一点儿,因为你没被卸掉哪个零件,给你那小心灵造成点儿小创伤。但你真跟你哥比不了,现在想想,你哥当时绑凳子看他女人配种那眼神,我就没见过那么狠,那么不要命的。所以我得留着他,有他在就有好戏,我还要看他能折腾多大。其实人这一生也是一场大戏,是不是?我得享受它。但现在我老了,他壮了,我再不动他,他得跟我抢狮王的位置了。所以我才动手。你摸着良心说,这事是你干的吗?嗯?”
“警察、记者,所有人都定我的罪。”我拽支烟点上,低头说,“不是我干的。”
“这就对了嘛,我写的文章,你拿过来署名,算什么事呀?小伙子,我之所以见你,有这么几点原因,一,你是欧阳桐的双胞兄弟,我想看看你能是什么样儿;二,我看过你的材料,挺牛逼的,在医院铐住你,还能把记者变床上,你出去,我操,魔术吧?我觉得你挺来劲的;三,你华山一条路,没我罩着你,你早晚就是死,所以我不怕你有二心,有些事我还能用你;最后一条啊,欧阳桐一死,我就想做掉你,你福大命大,居然没死,这说明我和你指定是有缘分。”
“为什么想杀我?”
“我怕你碍事呀,东找西找的,你活着也累。但你不用怕,这就跟打游戏似的,一路上你死我活,真干到最后,进了大理城,我酒肉款待你。”
我弹下烟灰,细想这几天的每个细节。我初三傍晚出来,到现在是五天,身边没有流弹,没有爆炸,没有车祸,我没看出我哪儿福大命大。卢放可能吹大了,他以为他无所不能。我掐掉烟问:“冒昧问一句,你说我哥不是我爆掉的,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哈哈,考我?刀扎死的,对吧?”
“谁扎死的?”
“还有第二题?那我问你一个,谁把你带过来的?”
我有点儿恍惚,我不清楚他知道我多少,看着门口说不出话。
“想不起来了,是吧?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出了酒店我想起那几个司机保镖还没吃饭呢。这样也好,五个人挤一辆车能稍微宽松点儿。肯定是他和司机在前面,我要夹两个保镖之间了。上车前那扎辫子山炮又要搜我,好像我能偷根筷子当凶器似的。
天已经黑了,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一路上都没路灯,约莫十分钟到了江边。这是我见过的最慎得慌的江水,跟松花江比差远了。我看着江面,想起我和丹丹坐江边的那回。是他说的那样吗,丹丹?你是怎么过来的?
车停在岸边的土路上,我以为大家真会下车出去散散步,但是谁也没动。司机在前面反锁车门。他在驾驶位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枪对准我。几天里我第二次被人拿枪顶着,外面江水汹涌,毁尸灭迹的好地方。我举起双手时才反应到,枪口不是对着我,而是我旁边扎辫子的。
他比我要紧张,手在裤袋里掏枪。如果是我,我也不会乖乖就范,肯定掏枪就射。我该按住他吗?这不关我的事,这些人天天练枪,不至于三十厘米的距离,还能打偏到我头上。要是扎辫子拿我当人质呢?我一点儿价值也没有,他这么干纯粹是浪费子弹。最好,他干掉卢放,然后这帮人再把他击毙,给我一大笔封口费,求我回家。让我一战成名,成了一等一的杀手。
用不着想那么多,事情就已经结束了,扎辫子果真拔枪就射,结果谁也没打到,司机开了一枪射他肩上。告诉他枪里没子弹。扎辫子一直忙着搜我,也不检查一下自己的枪。他知道必死无疑,反而放松下来,捂着肩上的弹口。
似曾相识,我射欧阳桐那次枪是空的,我妈摘掉了子弹。李凯找我那回也是把空枪,他知道是空枪吗?或是有人摘掉了他的子弹?这就是我的福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