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为什么将传奇与变文放在一个总题目下进行叙述呢?简而言之,因为它们都是小说。
(一)唐传奇与变文的本义及其历史地位传奇,即唐代小说的别名。既是小说的别名为什么非用传奇这个名称呢?因为唐传奇虽然源于六朝志怪,又不同于六朝志怪,它的情节、手法比之六朝志怪更新奇、神异和完整。它的内容也更加贴近人生,贴近社会。而在现代人眼里,六朝志怪是小说,唐代传奇也是小说,它们的区别主要在于小说的历史发展阶段不同而已。那么,换个角度看,唐代传奇就是中国唐代的小说。
变文呢?变文古已失传,清代才又重新发现,所以后人对它的定义就有争论。概括地讲,变文属于唐代特有的或者说唐代才大量出现的说唱体文学作品。它属于口头文学,但有脚本存在。这些脚本,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变文。但它为什么不叫说唱本而叫变文呢?这和它的表演特点有直接关系。变文的表现形式,是演唱与图画(或者图像)二者相配合的,而这些图像,在当时被称为"变相"。变文既然是记述变相故事过程的文学底本,于是就叫变文了。那么,当时的图画或图像为什么叫"变相",它本身是什么样子的呢?照我看来,所谓图画或图像,可能主要是指庙宇中或石窟中的神像而言,好像旧时北京的拉洋片,图片其实不多而唱词确实不少。演唱人一面向听众指示这些单个或成组的神像,一面把神像所反映的故事演唱出来。
变文可以有狭义、广义之别。狭义的变文不包括讲经文、话本等单一口头演唱形式在内。一些学者干脆认为变文并非讲经文,二者是两种不同的文学形式。这说法属于狭义变文观点,但这要看从什么意义上理解它们。如果从它们的表演形式上分析,二者区别并不大。如果从它们反映的内容上分析,则讲经文内容比较专一。但我想,现在我们看到的变文,很多已经脱离讲经本义,大约正是讲经文发展演化的结果,但那祖始,则与讲经文有渊源关系。事实上,广义变文不但应包括讲经文在内,连话本、词话、诗话等敦煌发现的说唱本都应尽行包括在内。广义变文是指一切唐代口头表演文学的底本。不过到了宋代,发生一个新的变化,就是不再把话本归于变文,而是把变文归于话本了。鲁迅先生分析宋代话本种类时,曾引《梦粱录》、《都城纪胜》等书的观点,"说话者,谓之舌辩,虽有四家数,各有门庭。"哪"四家数"呢?"曰小说,曰说经说参请,曰说史,曰合生"。鲁迅先生赞成这说法,但他没有看到敦煌发现的有关变文的原始资料。所以他说:"以意度之,则俗文之兴,当由二端,一为娱心,一为劝善,而尤以劝善为大宗。"①或许可以这样说,敦煌发现的变文,本质上就是唐代的白话小说。
更重要的是,传奇和变文是唐代两种最基本的纯文学形式。这一点,它们与唐代诗歌和散文都有区别。至少传奇与变文不能成为科考对象,它们只是文学,而纯文学的功能和兼有社会其他职能的唐诗唐文显然有本质不同--至少在唐代有本质不同。
传奇与变文极大地影响了后代文学的发展,虽然它们二者之间的关系我们现在还不十分清楚。唐以后,中国古典文学中最有成就的艺术形式是白话小说和戏曲,而唐代传奇和变文正是后来白话与戏曲的两个最重要的来源。(见图)
①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87 页。
虽然我们现在不能确切地说明唐代传奇与变文之间的联系,但可以说,任何文学形式,都是由民间和专业人员--在古代则是以主要精力从事某种艺术形式创作的士人--两个方面共同努力完成的。而且一般情况下,首创者总在民间,经过民间相当阶段的创作与传播,才引起士人的注意,并经过他们的再创造而渐次成为成熟的文学艺术形式。小说如此,词、曲、戏曲莫不如此。
(二)唐人传奇1。唐代传奇的成因唐代传奇有六大成因。
第一,唐传奇是前代志怪小说特别是六朝志怪小说发展的必然结果。中国小说史的发端,可以一直追溯到先秦时代,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后来意义上的小说形式,但在先秦诸子中,尤其是《山海经》、《庄子》一类文章中,都有许多神话和寓言,这些神话和寓言便是后来小说的雏型。小说二字,最先大约出于庄子,可惜儒家不喜欢这种形式,"子不语怪力乱神"。后来小说的创作遇到麻烦,于是一时沉寂,进入低谷。魏晋之前,我们祖先对小说创作的热情和才干一大半全用到史籍中去了。所以司马迁的《史记》,可以称为最具文学色彩的史书。到了魏晋时期,儒术已不能独尊,玄学继之兴起,加上佛教、道教的巨大影响,人们的思想开始解放,人们对现实日益不满和失望,于是出现了以干宝《搜神记》为代表的六朝志怪小说。六朝志怪小说,是唐代传奇的一个创作源头。
第二,唐代文化的孕育与培养。唐文化代表了一个宽容强盛的封建文化时代。它的最大特点,是兼融儒、道、佛三家文化,准其自由发展。而兼融的结果,是给文学创作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基础。儒家主张入世,不言神鬼;重视经典,小觑文学,对于诗歌类文人必备的本领,因有《诗经》作典,还算宽容;对于小说之类,则一概不予重视,甚至必欲排之而后快。但佛、道二家并非如此,特别是佛教,佛本言空。既然四大皆空,物质与精神的界限便不太分明,不但物质与精神的界限不太分明,就是虚构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也不分明。现实即是幻影,那么幻影也可以算作现实。虽然佛家并不关心文学,但它作为一种文化,反映在唐代这样一个独特的历史时期,就为当时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充分发挥想象的馀地。佛家如此浪漫,道家亦然,二者相互通融分野,形成新的时代精神。唐人小说中,因果报应观念不少,羽化升天的内容也很普遍。一些颇有影响的唐人传奇,如《长恨歌传》、《杜子春》等,都和道家文化有关。《严武盗妾》、《王鲔》等作品又和佛家因果报应观念密切联系。严武本是一位将军诗人,他为人性烈,又奢侈无度,在这个故事中请他作主角确实合适。故事大意是说严武与一位节度使作邻居,他把人家未出嫁的女子勾引逃走,节度使发现后拼命搜寻。严武一害怕,竟然亲手把这位漂亮女子勒死,尸体沉入江中。后来严武作了节度使,终于受到报应。《王鲔》似亦实有其人。故事说他十四五岁时,与一群伙伴在果园玩耍,看到两块枯骨被粪土所污,他就把它们洗干净另行掩埋了,于是感动了这两块枯骨所代表的鬼魂。这鬼魂知恩图报,每有凶吉祸福,便事先告诉王鲔。一天,节度使崔珙留他饮酒。酒酣耳热,崔珙告诉他,府中有一妓特善歌舞,叫人请她出来歌舞助兴。"召之,久不至。珙自入视之"。回来对王鲔说,这歌妓刚梳妆罢,忽然心口疼起来,等一会喝完汤药再出来表演罢。王鲔就和他说这歌妓的相貌衣着。崔大惊,王说我刚才看到她骑着马出去了。故事十分离奇,结尾皆大欢喜。王鲔埋骨得到鬼魂报答,正是佛学汉化后的艺术表现。
第三,儒家思想的参与。儒家看不起小说创作,但儒家思想无处不在。
盛唐文化既是三教共融的文化,那么,儒家思想自然会在唐人传奇中有充分地参与和表现。应该说,这正是唐人传奇的一大标志。六朝志怪小说,重心只在志怪,社会意义不多,很难取得社会文化共鸣。唐人把儒学引入传奇,特予重视,意义非凡。唯因此,唐人即使重谈志怪,也与往者有别。诸如《李娃传》、《会真记》等传奇名篇,更与志怪小说划清了时代界限。
第四,唐代现实的文学反映。唐代传奇,所以到中唐才出现高潮,和安史之乱造成的社会动荡关系密切。社会一乱,就易出传言、谣言、笑话和臆想。这种社会状态,于经济不利,但于文学有利。于是能文的人们便把现实生活中许多不能实现,或不能接受,或不能改变的内容曲曲折折地反映在文学作品中。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内外交困,最大的危险来自藩镇拥兵自重。而唐人传奇中的许多佳作就和藩镇割据这个现实有关。唐王朝既然已经没有本事真正统一全国的军队,于是人们幻想中的剑侠之类的超人便应运而生。国家中兴靠他们,制止战乱靠他们,追求爱情也靠他们。殊不知靠着剑侠解决社会问题的时代,已经是没有多少希望的时代了。但剑侠作为一种文学形象,却很有欣赏价值。他们个个身怀绝技,而且个个侠肝义胆,一人能退百万兵。如《聂隐娘》、《红线》、《昆仑奴》都属于这类英雄。
第五,古文运动起了催生作用。过去有人认为,唐代传奇的创作功劳全在古文运动,并不正确。与其说,传奇的出现有赖于古文运动,勿宁说,唐人传奇对古文运动也有很大影响。毕竟古文运动的主力军主要在士人圈里。而传奇的传播范围要广泛得多。公平地讲,古文运动对于传奇的出现确实起了很大推动作用。古文运动不但为散文--传奇也是一种散文--的发展正了名、出了气、开了路,而且本身也做出巨大成就。古文运动的两位杰出代表韩愈和柳宗元其实也写传奇。如韩愈的《毛颖传》,柳宗元的《三戒》,不过不用传奇名目罢了。《古今小品精华》中收有一篇列在段成式名下的文章,题目叫《与温庭筠》。但看文章口气,全然死人口吻。逝者留给人间故友的书信,竟然作为段成式作品流传,已然可怪。其眉批上还要补充说"段成式卒,庭筠凌晨有叩门者。隔扉接一竹筒,云段少常送书来,发筒获书,乃成式手札也。庭筠大惊,驰出户,其人已灭矣。"这眉批本身就是一篇传奇,而且是一篇令人惊疑不置又富于馀味的传奇。中唐著名学士参与传奇创作,自是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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