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堂所用的镇席，墨色的玉石雕琢十数条蟠龙彼此缠斗，徐杨远看感觉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作品。仆人来来往往的布置，让他也不好意思拿起来仔细欣赏。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应该只有客首的位置是真品，其他十一个则是赝品。
徐杨把目光从蟠龙镇席上收回，等他看到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禁恼火。
不是说好了吃饭了吗，怎么上了三幅画给我？
徐杨原以为至少饭桌上周龙城会露一面，至少一面，让自己有机会提出来借画的事情。可周家今天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故意刁难人，每一步都出乎徐杨的预料。
暗红色的桌案上，并列摆放了三个打开的卷轴。旁边还有准备好的笔墨。
徐杨仔细看了眼前的三幅画卷，并非是什么名家大作，更不是什么年代久远的古画。三幅画，皆是出自当代不知名的画家之手。
虽说是出自无名之人的手，但是可以看出来此人功力深厚，画风颇具古风，又有独特的韵味。这三幅画的作者，显然是师从名师，又是天赋斐然之人。
画上的内容徐杨可太熟了，三幅画，正是刚刚找自己做过心理辅导的梅兰竹。
梅画上画的是一颗傲立风雪的的梅树，绽放在残垣之中。兰画上画的是被火烧过的红窗前一株含苞的兰花。竹画上画的是一丛竹，有几株被人砍了去。
画侧又分别有提字。
梅画上提的是“辗转无销长夜时”，
兰画上提的是“一盏琵琶为君生”，
竹画上提的是“了然需尽倾国竹”。
提字旁留有空白，再加上准备好的笔墨。徐杨明白了这三幅画的用意，是要自己把那提词补全。想必这就是菊的考验，只不过这菊怎么会如此害羞，不敢当面出题？
也罢，赶快考完上菜吧。
徐杨按照梅兰竹三人上场的顺序，一一为三幅画补全题词。
先是竹。
徐杨大笔一挥，在原词后加上“西江水流知不知。”竹男的残局，太执着于成败胜负，错过本应有的乐趣。画上的原词意为，要想说明白这件事，可能要把天下所有的竹子制作成竹简才写的完。
而徐杨填上的“西江水流知不知”，则是劝慰竹男，不必执着于成败胜负，像江水一定会东流一样顺其自然就好。
再是梅。
原词是“辗转无销长夜时”，意为，被过往痛苦的回忆折磨的不能入睡，漫漫长夜无法消磨。
徐杨为她填上“追雪去教人笑痴”。回忆梅女用琵琶给徐杨讲的故事，有两人出卖梅树。不难猜想，此二人可能是梅女的亲近之人，极有可能是她的父母。梅女曲罢问过徐杨，杀一人而救数人孰对孰错，想必梅女的父母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现如今梅女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满树龄不能开花的小梅树了，如果再执着的追逐天空落下来的雪花，只会被人笑话痴傻。
痛苦回忆对于人来说，就该像雪花一样。随便它消逝吧。
最后是兰。
原词为“一盏枇杷为君生”，枇杷是用典，借“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来劝慰兰女，终有一个人，也会像项脊轩对待亡妻那般深情的对你。
徐杨在原词前填上一行，“明镜何日照新妆”。兰女的性格不像是听得进去旁人劝慰的，所以徐杨反问她，让她自己想清楚，何时才能再画红妆呢？
徐杨写完才刚停笔，还来不及自己欣赏，就被早在门口等待的仆人上前收走了画卷。
有过了有一回儿，仆人们又忙活起来，开始给堂内布置餐具。不仅是徐杨所坐的案上，那坐高高在上的玉石案上也摆上了餐具。
看来，那条老龙终于肯来见自己了。
第17章 见龙在野
“哈哈哈！小友久等了！”
周龙城在几个仆人的簇拥下率先走进瀚海堂，身后跟着的是梅兰竹三人。
众人依序坐下，竹男和梅女对徐杨微笑致意，似乎是很感谢徐杨为他们提的词。只有兰女依然是冷若冰霜。
“周叔叔，晚辈久仰了。”尽管今天第一次来周家被这老家伙百般刁难，但毕竟是有求于人，而且徐杨也不讨厌这种有趣的老头。
“小友不必多礼，你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周龙城脸上满是笑意的看着徐杨说道。
久仰我？京城徐家的徐杨在这个时间线已经死了，而现在的自己还是一个委身魏家沟默默无闻的毛头小子，怎么会让一方泰斗的周龙城久仰？
徐杨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告诉我说，你在陕州城到处打听第一医院的院长。这些年来想找他看病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要先来敲老夫的门，我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这不，今天就把你盼来了。”周龙城还是笑眯眯的，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周家起家就是在陕州省，这里遍布周家的眼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更何况徐杨又常常在周小果身旁晃悠，一来二去传进周龙城的耳朵也不奇怪。
只不过是碍于女儿面子，没当面提出来徐杨在学校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拉走周小果的事情。这么看来，今天这些刁难倒是有几分考验新女婿的味道。
“请恕晚辈无理，冒昧来访确实是有一事相求。”徐杨见周龙城已经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就有话直说不再遮掩。
“请老前辈借吴道真迹画作一用。”
“不着急，我能来陪你吃这顿饭，这件事你就不必再担心了。”周龙城开出一张空头支票，但是向他这样的一方泰斗做出的承诺，徐杨根本没办法质疑。更何况，从周龙城对徐杨的态度来看，似乎对他很满意。
虽然周龙城没有明说，但是徐杨也能猜想到其中一二。梅兰竹三个人，应该是和周龙城偶然结缘，在周龙城的帮助下摆脱之前的阴霾，然后跟随在周龙城身边侍奉。
周龙城命令他们用自己之前的经历来考验徐杨，更多是想看看他对这些事情的看法是否和自己相近，以及人品和三观。
老龙听说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人拉手散步之后，早就想亲眼见见这个小子。毕竟周小果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如果自己不亲自把把关，实在是放心不下。
“梅兰竹你都见过了，他们仨是我的养子养女，和亲生儿女一样。你们年纪相仿，就以兄弟相称吧，不要太拘谨。”
“杨二哥。”梅兰竹三人向徐杨微微欠身致意。
真不愧是在陕州城根深蒂固的周家，连徐杨家里的情况都已经一清二楚了。
“周老前辈，刚才您展示的画卷十分精美，请问是出自哪位兄长之手？”
“那个可不是他们仨手笔，”周龙城正说着话，周小果从后殿走了上来，坐在徐杨旁边的位置，对他嫣然一笑。周龙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映，似乎是接受了女儿亲自招待自己邀请的客人。
“这不，正主来了。”
周龙城向周小果一伸手，示意那三幅画和诗词都是出自他之手。
原来周小果就是菊，或者说是暂时顶替菊的位置。虽然徐杨前世今生认识了周小果两辈子，但是他真没想到周小果还有这么一手。
要是这么说的话，难道说周小果也参与了周龙城的计划，参与了他对自己的折磨？徐杨在心里嘀咕。她到底在想什么。
周家四君子，琴棋书画，身怀绝技。
“好，人都到齐了。”周龙城话音刚落，门外侍奉的仆人立刻鱼贯而入，为席上的众人布菜。菜品并没有徐杨想象中的那么很豪华夸张，但是却十分精致。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寒暄几番。
“周老前辈……”徐杨看时候差不多了，想提醒他兑现刚才给自己许诺的支票。
但是还来不及说完，周龙城已经明白了徐杨的意思，摆手打断了他。
“小友，你应该知道，吴道传世的真迹只有两幅，一幅收藏在国家博物馆，一幅在老夫手里。这些年来找老夫讨要这幅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他们都铩羽而归，请问小友凭什么从我这取走这幅画呢？”周龙城收起适才笑眯眯的和蔼模样，恢复了生意时一派宗主的迫人气场。
“今后周家有难，我会出手相助周家三次。”徐杨并没有收到周龙城气场的压迫，毕竟自己前世的地位与他是平起平坐的。
但是他说的周家有难，在他看来是明明白白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对于现在的周龙城和正如日中天周家来说，就像是开玩笑一样不能相信。
你以为自己是算命的呢？能未卜先知？
听了徐杨的话，周龙城伏案大笑，笑话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自不量力。在他的感染下，席间性格稍稍开朗些的梅女和周小果也忍不住泯然一笑。
“小友莫不是精通周易八卦，阴阳无形？能够未卜先知？”周龙城打趣道，“更何况，以你现在的能力，倘若周家真的有难，你又如何帮我呢？”
周龙城所说的不无道理，毕竟现在的徐杨，还仅仅是个家境贫寒，又刚刚康复的傻子。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还请前辈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