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子,世上的事情,不会哪一件都让人称心如意,很多时候不是一个人足智多谋,或者小心翼翼就能够避免自己陷入绝境的。”
徐杨猛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男子的眼睛。索性是身高相差并不太多,二人又都是坐姿,徐杨得以和他平视。
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此人能够看穿人心?
“徐公子不必诧异,您没出心里话,我也看不穿人心。只不过是每一个着手这棋局的人都是一般的想法。如果我说错了,是我失礼了。”
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徐杨也不管这男子是不是什么小动物成精,捏起一枚白字,像是抓周的孩童一般,胡乱把白子落在一片空地上。
他不管战事如何吃紧,就自顾自的在空地落子。
高大男子见他毫无章法的乱下,也不急恼。抬手捏子跟着就是黑棋的杀招。
徐杨早早的准备好了,黑子刚落白子随即落下,二子仿佛同时撞击棋盘。
只不过男子每一步都是凌厉狠毒的杀招,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徐杨则是乱下。
没错,就是乱下。
十步之后,黑子已然大获全胜,可以看见棋盘上的黑子欢呼雀跃的模样和白子在垂头丧气。
“徐公子,承让了。”
这样简单的胜利,并没有让他觉得欣喜。
因为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用这个残局杀败对手。
“恭喜您了,大获全胜。”
徐杨内心也没有多大起伏,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局必输的游戏。从残局上看,白棋根本就没想赢,就好像斗地主先出王炸一样的乱玩。是没规矩说不能先出王炸吧?
所以他徐杨也乱玩,用六颗棋子摆出来一个三角形,又在下面放上四颗摆成正方形,这样组成一个小房子。如果还有机会,他还想加个烟囱。
这是?小房子?高大男子才注意到徐杨的恶趣味。
“徐公子看来是吝啬指教?”
虽然明知自己是在刁难对方,但是他还是觉得徐杨这种做法太没有礼貌,所幸是他修养极高,没把愠色在脸上表现出来。
“是我失礼了。并非是我有意不尊重您,只不过我棋力微薄,实在想不出破局的好办法,又见您盛情难却,所以才出此下策。望您海涵。”
徐杨也觉得自己可能惹怒了他。
“听说棋如人生,如果我的人生就像您布下的残局一样,再怎么努力也逃不出既定的结局。那我还是选择像五柳先生一样,采菊东篱下。所谓成败也不过是局限在一个范围内的定义,跳出棋盘外的输赢,其实也不叫人在意。”
徐杨违心的同他客气,其实心里早就盼着他带着棋盘滚蛋,毕竟他根本就不爱下棋。
“徐公子快人快语,倒是我一心只想着过过棋瘾冒犯您了。告辞!”
说罢,男子一摆手,示意门外侍候的仆人收拾了棋盘、香炉,自己踏着同他来时一样的脚步声离开了凌渊阁。
“不会吧,这人连我想叫他滚蛋都猜得到?”徐杨在心里嘀咕。“他到底是谁啊,光忙着假客气也没自我介绍一下。他说是他家主人叫他来的,他是谁养的?”
徐杨还在思索刚才男子主人的可能性,又听见门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起初他以为是那个讨厌的男子落了什么东西,又折返回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徐杨才放心下来。
这是一双高跟鞋,如果刚才那个老兄没什么怪癖,那这次来的肯定是个女人。要说周家的女人,可能来找自己的也就只有周小果了。
徐杨觉得自己的推理百分百正确,于是起身准备去迎周小果。
第14章 琵琶声停欲语迟
“徐公子,何处去?”
眼前两个高挑妖艳的女子异口同声。
性别对了,人不对,人数也不对。徐杨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
明明是一个脚步声,怎么会有两个人?徐杨再凝神细看,旋即明白。
两个女子是照镜子般的同步,旁人若要分辨大概只能靠身上衣服的花纹。二人同穿黑底旗袍,贴身设计的服装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左边女子自后腰生长一颗梅树,自左穿过身侧,花枝在胸口伸展,点点猩红的梅花绽放,映照着女子明媚的妆容,一双灵眸,好似挑拨万千生灵。她头上璀璨的首饰让大厅好像变得更加明亮。
右侧女子则是一束兰花在云朵的掩盖下交错,遮蔽她的右半边身体,花朵如蓝宝石般点缀胸口,显得她本就深邃清冷的双眼,更像是一潭无底的深渊。与左侧女子不同的是,她只有一根简单的木簪把黑瀑般的头发约束起来。
原来是两人太过同步,以至于脚步声完全重叠一起。
“我、我去厕所。”
“噗嗤!”
来者又一次出乎自己所料,徐杨决定故技重施,此举也引得一直在门口侍候的仆人偷笑。
顾不得丢脸,徐杨逃命似的跑到卫生间。
“什么情况?周家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关起门来,徐杨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会儿再回去,估计又不知道给我准备了什么,这次是跳棋还是象棋?”
“果不其然!”
再次回到厅门口的徐杨看着厅内,想猛拍自己大腿,
“真是周家大戏院。”
趁着徐杨假戏真做去厕所的功夫,梅兰二女在厅内为他布置好了刑场。
梅女怀抱一把的琵琶,琴头遮掩面容,像是盼着人来掀开面纱的新妇。
兰女则跪坐在云母案后,案上是二十一弦古筝,一只玉手抚琴,似在等待知音而来。
“徐公子请,”梅兰二女示意徐杨落座,“我家主人怕公子一人在此寂寞,命我姐妹来,为公子弄弦解闷。”
梅女声音妩媚,兰女则凄冷,二女异口同声,像一位庄严的女神训诫胆大亵渎自己的凡人。
“有劳二位姐姐了。”徐杨也不管自己年纪和她们比谁大,他只想看看这次的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梅女躲在琵琶后面浅笑一声,纤细雪白的手拂过琵琶,顿时千愁万绪如滴在宣纸上的墨点一般席卷整个空间。
未成曲调先有情。
梅女的双手如同花间嬉戏的彩蝶,在弦上翩翩起舞,手中的琵琶在她精准的命令下点亮音符。橱柜里的陈列好似全都活过来一样,欲借琵琶之口,向徐杨讲述着自己千百年来在人间浮浮沉沉的身世。又或者是抚琴的人有话要说。
似诉平生不得志。
徐杨透过琴声,看见一颗尚没有可以开花树龄的梅树,孤独伫立在风雪包裹的残垣败瓦之中。
徐杨不懂音乐,小时候自己倒是还挺喜欢哼歌听曲儿,只不过后来忙于争权夺利,这件事也和自己其他爱好一般抛之脑后。但是他还是能听得出,梅女的琴艺高超,仅凭借这曲琵琶,足够她名动天下了,更不必说她容貌又是那种会让人踏平门槛的惊艳。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透过琴声,徐杨又隐约看到两个破衣烂衫的人站在梅树前争吵,旁边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人等待二人争吵的结果。
琴声猛转狰狞。
一人持斧向梅树砍去,尖锐的琴声不知是想表达斧头的锋利,还是梅树在哀嚎。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琴声回转,梅树前的三人全都不见了身影,只剩下伤痕累累的梅树在饮风泣雪。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徐杨觉得这段太过凄惨,几欲抬手制止梅女。见到梅女不似刚才的妩媚,楚楚动人的垂下睫毛遮盖双眸。他又可怜起梅树,想知道它下场如何。
琴声悠扬,凄凄不似向前声。几人走后,满身伤痕的梅树独自度过几番春夏,终有傲立寒冬,芬芳满园。
梅女停止演奏,大厅内寂静无声。
“为救数人人而杀一人,公子以为何如?”
梅女已久低垂眼帘,唇角强勾起伪笑,证明她还没有完全走出琵琶。
为救数人而杀一人。这个问题,在不同的哲学流派看来,答案不尽相同。有人认为,牺牲少数成就多数,理所应然。也有人认为生命本就是平等的,不会因为数量的多寡而影响二者间的平衡。还有人认为,事情的发展不应该受人意志的影响,天地之间自然存在一股力量会推动前进。
当然,如果是身处其中,要被杀的一人自然大多都是不愿的,而那些被救的数人,恐怕也会成为行凶者。人性使然。
“一人的性命当然比不过数人性命,”
“反之亦然,数人性命也比不过一人性命。谁能随随便便给生命定价的?”
“如果杀一人而救数人,一人是被杀的,杀人者应该偿命。如果因为不杀一人而导致数人身死,杀人者并非那一人而是其他原因。我认为其他原因才是关键所在,解决这个原因才是正经事,而非纠结要不要牵连一个无辜的人。”
徐杨前世读《墨子》时候,书中讲过类似的问题。墨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更是将墨家“兼爱、非攻”的思想表现的淋漓尽致。虽然徐杨已经想不起来原文,但是把大概意思用来回答梅女的问题,恰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