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秦烟照顾自己,全然是因为自己帮她重铸好了那把断剑……原来归根结底,主要还是为着她哥哥。
这个姑娘……真的心思缜密又耐心。
“是我……忽略了。”叶封低下头,这才执起笔悬在那张未写完的信上停住,思索了片刻,他才落笔写道:
“愿策马同游,老去于山河之间。努力添餐勿挂念,多加保重。山水归处,自有相逢。”
一纸素白的信笺上,一半是秦越如刀锋般潇洒的笔墨,一半是他遒劲如苍松般工整的字迹,对比明显,却又分外相称。
叶封搁笔吹干墨痕的时候,秦越也已经起身来到他身后。看到叶封所写的内容,他莞尔一笑道:“你最后这两句话,倒是像一位兄长的语气,帮我补上了对阿烟的叮嘱,我甚为满意。”
叶封却把信折好认真放进信封里,不理他的话:“你这位兄长,此时却要抛下自己的妹子,与我策马山河去了。你的心里,就不觉得愧疚吗?”
“阿烟已经长大了,如果我总在她身边,她便看不到别人。”
秦越并没有去在意叶封嘲讽他的话,而是认真地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名的远方,语气中带了一丝怅然:“她是个太过懂事的姑娘。因为在幼时就遭遇了家世动荡,一夕之间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总是强迫着自己尽快长大一些。这些年我们一路走来,虽然有我这个哥哥在她身边,尽可能地为她遮风挡雨……但有些东西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她逼着自己坚强,以致于个性上也学着我,坚强隐忍得不像个姑娘家。我风餐露宿,她跟着我;我上阵打仗,她也跟着我;就连我这么多年晨起朝练,她也一定坚持学着跟我一起,绝不贪睡哪怕一小会。对于阿烟……我虽不愿,但还是看着她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叶封捏了捏他的掌心,赞同地道:“她是我见过最坚强懂事的姑娘,你且心安。”
“嗯。”秦越点点头,然后继续说:“因为她总是跟着我,在我身边便只能看得到我,也只愿依赖着我。就算有别人……她其实也很难敞开心扉。我倒是一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她总是为我着想太多,跟我行事,活得像个男子一般洒脱不羁,又怎么会去有时间去考虑那些女儿家的事。况且……我总不能一直抢了某人的风头,让他在背地里念叨着给我起外号吧。”
叶封和他心有灵犀,瞬间就想到了是谁:“你是在说……顾道长吗?”
秦越的意思是……原来顾清溪其实一直喜欢着秦烟?
可仔细回想起他从初见这二人起,就只见得他们有事没事的斗嘴和剑拔弩张地互相嫌弃……为什么秦越会认定他们实为互相喜欢呢?
秦越看叶封皱着眉认真思考的小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没看出这层关系,不由得叹口气,搂他入怀不解气地揉揉叶封的一头长发:“秦烟是我的妹妹,顾轻溪是我朝夕相处的兄弟,我自然知道。而你……就不用去想了,如果你能看得出来,就不会让我辛苦那么久才察觉出我这份心意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对于感情方面太过被动迟钝了?
叶封不服气地刚想反驳,却又无奈地发觉好像事实确实如此。
他让秦越辛苦了太久吗……
在感情里,自己确实是一直逃避的那个人。
他们如今能在一起,更多的真的是靠秦越的主动。
叶封不自觉地有些认真在反省秦越刚刚的话,而秦越看他又呆住的小模样越发觉得如今的叶封变得更加率真可爱。
忍不住,又在他耳侧烙下一吻:
“可是没关系,因为是你,再辛苦都值得。”
叶封的眉间微不可察地微微一动,却舒展开一个安心的弧度。
“叶封,我来帮你束发吧。”
看着叶封乖巧地坐在自己面前垂着头,秦越忽然来了兴致,话音落下间便拾起他耳边的长发,指尖穿过如墨般的青丝,迎着朝阳灿烂为他认认真真束起了发。
曾想过如果有天遇到一个人,能值得为他放下手中一直握着的这把长戟,而是心甘情愿陪他策马山河,走遍人间朝暮,似乎是件奢望的事。
后来他遇到叶封,便知自己此生所愿就系在他一人身上。
如果他有幸能得叶封相伴至身侧,就能把这件奢望变成现实;若不能……此生大概也就随着这把长戟一起,孤身直至荒冢残阳。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终于还是让他遇到了。
叶封此刻像是与他有默契一般,丝毫不嫌弃秦越还有些笨拙缓慢的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待他为自己束好发冠缠好发带,才微笑着忽然开口道:“秦越,今年的中秋,我忽然想要过了。”
“好。那我便陪你一起,补上这些年来的空缺。”
“嗯。”
登高望月、上香祈福、逛花灯市……还有月饼的味道……他都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过了。
过去孤身一人的时候,他从不愿过中秋节。
如今有了秦越在身边,两个人在一起,才可以称得上一声团圆。
这些年……他终于有些想过一过这样的节日了。
第071章
人人都道杭州西湖美景如画,其中以西湖十景最为有名。
而十景中,有三个却是被月景给占去的,即“平湖秋月”、“三潭印月”、“月岩望月”。
中秋赏月,是断不能不去这几处的。
秦越听着叶封颇有兴致地走在前面,自顾自地跟他说着杭州人中秋节的旧俗,眼神温柔而缱绻。
叶封手里一边拎着打包好的点心,一边回头看着秦越有没有跟上。
他今天很是高兴。
今天和秦越一起去了钱塘江观潮,灵隐寺上香,雷峰塔看夕照,就差这三潭印月未看了。
一来这西湖十景分别包揽的有一年四季的景色,他们实难看完,二是他们晚上还要路过三潭印月,去杭州最地道的那间酒楼去吃莼菜鲈鱼烩。
这道菜是杭州人中秋节必吃的一道菜品,叶封记得他幼年时,每到中秋,养母总会烧这道莼菜鲈鱼烩作为中秋家宴上最压轴的一道菜。
可惜他和秦越说起时,这道食材都取自于西湖的传统菜品确实是秦越所不知的,叶封取笑了他好一会之后,便决定大大方方请客,带他去那家杭州有名的老店去尝一尝这道菜。
为此,叶封早上和秦越路过的时候就去订了位置,可见这间酒楼的生意是有多么火爆了。
秦越早年间虽然来过杭州,可是比起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叶封,他显然是个异乡客,全然听着叶封给他安排游玩路线。
他很喜欢这样的叶封。
原来他也不是一直那么孤傲冷清,不善言辞,他其实很爱微笑,健谈有趣,说到喜欢的事物眼睛里恍若落满了星辰一样熠熠生辉。
渐渐能抛下过去那些悲伤的叶封,整个人好像变了一样。
似乎又能变回到当初十六七岁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他总是说叶尘活得开朗洒脱,像朝阳一样灿烂。但那时的叶封又何尝不是——
叶封从未发现自己的优点,却只看得到别人的。
如果叶尘是朝阳灿烂,他便是春风和煦。
跟这样的叶封在一起,同样让人感到舒服温暖。
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叶封的改变,是遇到自己后才一点点有了变化的。想到这里,秦越就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他听着叶封告诉他哪里有什么好看的美景或者美味的吃食,这些都让他心情愉悦。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些,只在乎叶封是不是开心。
“到了,就是这间酒楼。”
叶封引着他一路往前走,直到出言提醒,秦越才恍然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那家叶封一直念着的酒楼。
云客楼。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酒楼里的生意还是很好,大概很多人和叶封他们的打算都一样,不是想趁着夜色刚好之时去赏月,就是邀了三五好友作伴去花灯集会。
“这间酒楼在今日还能客如云来,倒是不负云客楼这个名字。”
秦叶二人被店小二迎上二楼叶封早已订好的雅间,秦越甫一落座,就不由得生出一句感慨。
“因为……这儿的招牌菜。其实中秋之夜虽是万家团圆之时,但也难免有些留滞于此地的异乡人,便三五结伴来此共度中秋了。这间酒楼的口碑一向很好,从我幼时起便在了。而且酒楼的掌柜……也曾与我养父也有些交情。”叶封略一迟疑,还是微笑着向秦越解释道。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的酒楼,你当天还能订得到楼上的屏风雅间,看来我是托了叶少爷的福。”秦越轻啜一口桌上的香茶,跟叶封打趣道。
叶封才刚想反击他,却听见楼下的厅堂内忽然传来碗碟摔碎的争执之声。
谁在这团圆之夜在此地惹是生非?
叶封不禁有些好奇地微微侧了身子,从围栏向下看去——
原来是几个闹事的胡人。
因了他们来得晚,没有坐席,又不懂这家酒楼的规矩,还以为酒楼掌柜故意看不起怠慢了他们,所以才摔了邻桌客人的碗碟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