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最拼命起得最早的那个,而她就紧跟在哥哥后面。
他何时起来,秦烟便何时起来。
她不听秦越劝阻,学着他的样子拿起那把比她的个头都要高出许多的玄铁长戟,跟着哥哥一招一式练得认真。
再后来,秦越终于有了上阵表现的机会,她也躲着领主的目光换上一身男装,悄悄地跟着哥哥去打阵营战。
战场上的一刀一枪都绝非儿戏,惨烈残酷,就算受伤她也咬紧牙关绝不吭声。
就算后来被哥哥给发现,担心地怒斥她不许再跟着,她也丝毫不听劝。
秦烟的倔强终于让任何轻看了她是女儿身的人都再无话可说。
不仅没有人再敢轻看她,盟中之人再看向她的时候,多的是钦佩的目光。
然而除了哥哥,却没有人常常提醒自己——“你是一个女孩子”。
好像……也就只有顾轻溪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他怀里这样不小心哭出来呢?是因为哥哥不在身边,还是因为他的话道破了她一直以来强撑的坚强?
原以为自己对别人不会再有这样全然放心信任的感觉了,包括这颗乱了节奏的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哭出来是不是好受一些?”
顾轻溪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秦烟闷闷地应了一句:“嗯”。
“我早就说过——女孩子家哭一哭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也不会因此而取笑你。秦小烟,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顾轻溪见他的安慰有效,不禁大胆了一些轻抚秦烟的后背,侧着脸微微贴近她的肩头。
秦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是埋在他的怀里一时忘记了所有。
忽然小竹林里传来“铮”的一声琴弦响,打破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秦烟连忙有些慌乱地坐直了身子四下张望,顾轻溪也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
然而他心里却生出无限怒号——
到底是谁好死不死的忽然出现在这里拨动琴弦?!
月光下,小竹林的凉亭下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沈律之长身玉立,一袭云纹水泽清淡的白袍穿得清雅高贵,他已经收了背后的琴,面色淡淡地瞥一眼房顶上的两人,便想云淡风轻地继续路过。
顾轻溪以手扶额,简直忍不住想拔剑出鞘跟他切磋一下——
沈律之?他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第074章
“沈冰块,你到底躲在这里多久了?!既然看见了就不要装作只是路过好吗!!”
顾轻溪眼看着他想就这么直接走人,便忍无可忍地叫住他。
这家伙就算好意思装作看不见,他们俩却不好意思装作也没看到他好不好!
“躲?我本来就在这里,何出此言?”沈律之终于在他的吼声里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着站在屋顶上的顾轻溪和秦烟,神色淡淡地说。
“……”这次连秦烟也沉默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顾轻溪额上的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他竟然大方地承认早就在这待着了……
换言之就是刚刚他二人的动作全被沈律之收入眼底。
“你们来此做什么,我就和你们一样。”
他这是什么回答?自己可是特意遍寻了秦烟半天才发现她在这里,所以才找借口来安慰她的,沈律之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
顾轻溪才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个说法:
“你……也来这儿赏月?!”
沈律之对这句话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要不要这么巧啊?大家今天都挑来兰亭书院这里赏月?
是不是这里的月亮看起来更大更圆啊?!
“那你为什么直到刚刚才出声!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一起赏月?!”顾轻溪终于问出了让他郁结的关键所在,其实他就是还有些话想对秦烟说,却莫名被沈律之这声琴弦响给打断,所以觉得有些赧然。
就算他也在这里赏月是巧合,可是刚刚拨动琴弦的那声响一定是故意的!
秦烟看着顾轻溪,隐隐觉得今晚的他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奇怪在哪里。他虽然一向以跟沈律之对着干为乐,大家也早已习惯他们俩的相处方式,但他现在——未免有些想急于掩饰自己的慌乱一样,到底是怎么了?
“我本就不喜跟人凑在一起。”沈律之站在月光下,整个人都恍若笼罩在一层银霜里,他理所当然地答道:“至于刚刚——我只是在提醒你,这里不是没有别人而已。”
提醒?
提醒什么?
顾轻溪被他的话将得一愣,这才想起他在揽住秦烟肩膀前,对她所说的那句话“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也不会因此而取笑你。”
……
顾轻溪再次以手扶额,原来这家伙是故意在对他这句话提出警示。
他对沈律之投去一个无奈又不忿的眼神——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出声,没人知道他在小竹林里……那就不能安安静静装不在到底,不要随随便便出来应和他的话吗?
沈律之微微抬起眼帘,对上顾轻溪的眼睛,神色清冷一片。
答案明显是不能。
“你们……既然都这么喜欢在兰亭书院赏月,那我就把这儿让给你们好了。”
秦烟率先打破了尴尬,她无奈地看一眼两人便从屋顶上轻轻一跃而下,也不管顾清溪是不是在身后叫她,就微微加快了步子,说自己累了想先行回去休息了。
兰亭书院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顾轻溪无奈地对着明月叹了口气,有些颓丧地坐在房顶上。
沈律之对他的不爽置若罔闻,抬脚便走。
“喂,沈冰块,既然来赏月,那就一起吧。”顾轻溪忽然叫住了他。
沈律之不为所动,脚步也丝毫不停。
“……”顾轻溪不禁咬牙,不得不重新喊道:“沈、律、之!我问你要不要一起来赏月……”
听到了他满意的称呼,沈律之这才停下了步子。他往房顶上淡淡地望了一眼,这才轻点脚步,身姿飘逸地跃上房顶,与顾轻溪并肩而立。
“你刚刚就是故意的吧。”顾轻溪见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邀请,秦烟又不在,方才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怀疑。
他又拈起食盒中的一块月饼,继续凉凉地道:“不然你干嘛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偏偏非要——”
沈律之突然转头看着他,一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表情。
顾轻溪却被他想要洞察一切的眼神给镇住了,只好咬下一口月饼,吞下了即将要呼之欲出的后半句。
反正他就是故意要破坏气氛,承认不承认都是如此!
“你喜欢秦烟?”
沈律之却明显不想让他好好咽下这口月饼,忽然开口道。
“噗……咳咳……咳……”顾轻溪没想到他会突然石破天惊地问出这么直白的一句,口中的月饼还未完全吞下去,就被沈律之的话呛得接连一阵咳嗽。
沈律之眉心微皱,略有些嫌弃地把食盒中的酒壶递给他,意思是让他自行解决。
顾轻溪瞪他一眼,便连忙接过酒壶不管不顾地灌下几口。
半晌,顾轻溪才缓过来,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沈律之:“你不要胡乱猜测!”
这个人什么时候也学了他一样……竟然会说出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差点没把他给呛死。
“胡乱猜测?那便是不喜欢了。”沈律之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看得顾轻溪有些毛骨悚然。
“……你……你什么意思?”
某人专有的八卦脑神经转了一圈,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顾轻溪不禁有些气恼地霍然站起身瞪着他:“难道你也喜欢秦小烟?”
“也?”沈律之收敛了笑容,一副如他所料的样子,认真看着顾轻溪重复了这个字。
顾轻溪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可是再想咬住自己的舌头也已经晚了——
沈律之就这么三两句间,套出了他一直以来深藏在心底的隐秘,现在他再说什么掩饰,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刚刚根本就是故意要引他遐想猜测,才露出那种深浅不明的笑意。
都怪自己担心则乱,轻易地就被沈律之给套去了心事。
秦越之前丢下给他的话果然不错——
“你头脑聪明,但是浮躁易冲动,论起心机谋算,十个你也算不过律之。”
当时他还不服气地要和秦越拔剑切磋,打完了再找沈律之也较量一场,好让这两个家伙收回对他的轻视。
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可能二十个他也算不过沈律之。
“你自放心,我对秦烟并无他意。只是你——”沈律之看他一眼,然后一针见血地继续说:“平日里总以点破他人为乐,不语出惊人不罢休,为什么轮到自己的事,反而不肯面对,忸怩不堪?”
忸怩不堪?
沈律之还不如直接说自己怂好了!
他自己才是万年铁树不开花,对于情之一字又如何能懂?越是在意才越难面对啊!
顾轻溪才想反唇相讥,就听到沈律之又开口道:“喜欢就去说,不要学着秦越和叶封那两个孤傲的人一般,折腾到遍体鳞伤才知道口不对心有多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