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虽是浩气的得力干将,又是新任总指挥,但是一旦上了战场,人人都一样。生死有命,无法预知。
言下之意,就已经表示了对这件事的无可奈何,只能作罢了。
其他人倒很是可惜了一番,毕竟若不是秦越那天带着一队人马先行进入丹霞石林……可能整支大军都要被迫陷在恶人的埋伏中。
有人感念他,也有人幸灾乐祸。
这个人自然是徐深一党。
他本来被人看尽了笑话,又被秦越抢走了总指挥使的威风,巴不得落井下石期望他出了事情,永远不要回来。
此番正是如他所愿了。
这样他便可以正大光明的期待,自己又能坐回原来的位置去。
可谢渊是什么人?他眼光独到、看人一针见血,即使没了秦越,也断不会再用徐深这种小人。
于是谢盟主便大手一挥,直接把他派往巴陵一处偏僻的据点,让他当个副领主去了。
徐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秦越都不在了,谢渊竟然也不愿意相信他,反而把他降得更惨。
这个争权夺利的小人最终也没有能如愿以偿,只得恨恨地离开了。
而沈律之则被直接指派,代替哥哥成了浩气盟的总指挥使,就连顾轻溪也升为了副指挥。
秦烟想到顾轻溪,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自从哥哥不在她身边以后……总觉得这家伙对她的态度有些……渐渐地改变了。
他开始什么都尽量让着自己,时不时在她身边陪她排忧解闷,倒是比起以前温柔了许多……除了那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有时候秦烟还是会被他气得半死。
就比如今天晚上,她不过就是因为心情不太好,想寻个借口和邻桌的燕遥姑娘拼个酒,就被顾轻溪取笑她酒量向来能放倒三个男子都不在话下,并且劝燕遥姑娘千万不要以卵击石。
是啊!人家是出自江南秀坊说得一口吴侬软语的娇弱姑娘,自己是酒量以一敌三的汉子,当然是比不了的。
可他自己——出自华山之巅清冷凛然的纯阳宫,那里皆是些仙风道骨、气质超然的人物,秦烟也是见过的。哥哥早些年间曾带她上过华山拜访过一位爹娘的故友,那时她还巧遇了一位眉清目秀,清雅出尘的道长对她颇有照拂,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依然清楚地记在心里。那位道长和顾轻溪师承一脉,其师也是个威严又稳重的人,怎么就偏生教出一个如此不循规蹈矩的顾轻溪?
他好意思先来嫌弃她吗?
秦烟忍不住冷哼一声,本来就有些郁卒的心情再加上顾轻溪这么一搅和,就更不爽了。
可有的时候就是冤家路窄,此刻她越是不想看见谁,谁就偏偏出现。
秦烟才听到一个衣袂纷飞,落在她身侧房顶的声音,便没好气地抬头去问是谁。
结果就看见顾轻溪人还没站稳,就摇摇晃晃地拈起她食盒里只咬了一口的月饼,一边毫不介意地一口咬掉一半,一边皱着眉嫌弃道:“你们女孩子家就喜食甜的,我看这枣泥豆沙馅的并不好吃啊。喂,秦小烟,你这食盒里还有五仁的没,给我挑一块儿呗?”
“没有!”秦烟想也不想就咬牙回道。
“是真没有还是想自己吃啊?你别这么小气……今天虽是中秋,但夜色已晚,你要自己吃独食?姑娘家小心太过丰腴。还有,这小竹楼的屋顶可不稳固,你当心待会把它给压塌了——”
“顾轻溪!——”
秦烟忍无可忍的声音终于爆发出来,打破了兰亭书院月色下的一片寂静。
第073章
“秦小烟——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顾轻溪夸张地假装掏了掏耳朵,不满地向她抗议:“你这么喊,会扰了旁人赏月的雅兴。”
“我喊那么大声……”秦烟被他提醒到以后,才觉得自己有点急躁了,这才稍微压低了些声音,继续说:“还不是因为你?你怪我扰了旁人赏月的雅兴,怎么不反省一下你自己扰了我赏月的雅兴?”秦烟不甘心地反他。
原本自己悄悄出来,就是想找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静静地呆着,无端被打扰的人应该是她好不好?
“雅兴?你有赏月的雅兴吗?分明是躲起来独自伤怀吧。”
谁知顾轻溪却不理她的话,而是干脆一抖衣袍,在她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下,一语就直接戳穿了她的心事。
秦烟一怔,嘴上却不服气地道:“我……我哪有?”
“真的没有?”顾轻溪忽然凑近她的脸,指一指她的眼睛:“眼睛都红了,你可别哭出来才承认啊。”
他突然的动作来得有些猝不及防,秦烟甚至都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那股松香木的味道。顾轻溪那双狭长的桃花目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近到连呼吸起伏下喉结的弧线都清晰可见。
秦烟的心忽然就有些跳快了节奏,她有些气恼地推开顾轻溪的脑袋:“大概是昨夜没有睡好——我才……不会哭。”
“昨晚你不是从演武场回来就早早睡下了?怎么会没睡好?那我今晨见你的时候,为何你的眼睛还是好好的?”顾轻溪不依不饶。
“……那可能是刚刚风大,吹得眼睛有些干涩。”秦烟还在拼命给自己找借口。
“风……大?”顾轻溪看一眼四周。
今晚月色难得的好,偶有微风吹过却也是静静的,一院的竹枝连摇都未摇动几下。
天上的轻云慢慢地走,连池塘里都水波不兴。
这就非常尴尬了。
顾轻溪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秦小烟,承认你想哥哥了,就有那么难吗?”
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再也不给秦烟留任何找借口掩饰的机会,蓦地就让她怔住了。
“你是个女孩子。如今秦越不在你身边,又时逢今天是中秋佳节——你想念他再正常不过,为什么要逼迫着自己口不对心呢?活得累不累?”
秦烟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有些颤抖。
“一直以来都逼着自己像个男子一样坚强勇敢,你以为……秦越就希望见到这样的你吗?如果是我,反而会觉得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败,没有给你足够的体贴和关怀,才让你逼着自己成长得如此辛苦。秦小烟,你想过这些没有?”
顾轻溪的话就这样一字一句地敲击在秦烟的心上,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说的那些话,自己以前确实从来没有想到过。
原来……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吗?
可是难道……坚强也有错吗?
一滴眼泪忽然滴落在手背上。
接着便像是开了个头就停不住似的,一滴,两滴,三滴……一颗颗泪珠就这么争先恐后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秦烟慌张地去抬手摸脸,想赶紧擦掉这些眼泪,却被人用力扯住了手臂。
顾轻溪再也掩饰不住眼里的心疼,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抱着。
秦烟愣了一下,刚想挣脱就听见顾轻溪的声音从她头顶低哑地传来:“别动。”
如果是平日里,秦烟一定不会乖乖听话,可能还会对他补上一拳来掩饰自己的害羞和慌乱;但此刻夜凉如水,清风静寂,月色下的兰亭书院只能听得到几声虫鸣。顾轻溪的怀抱温暖而宽厚,一股清雅的松木香温柔地包裹着她,顾轻溪的声音仿佛带了魔力一般,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秦烟是真的很累了。
她和秦越幼年时就遭遇不幸,连一个完整美好的童年记忆都拼凑不出,身世飘摇,像无根的野草,顽强却辛苦地活着。
因为野草的宿命就是这样……无论命运带你到何处扎根,境况有多么恶劣——
为了活下去,便只能坚强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养分,拼命地活下去。
无论面对多么疾劲的狂风暴雨,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那年家里出了事情以后,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她随着哥哥泥地山崖边都躲过,疲于奔命到双脚都磨出血泡。
父母族亲被处刑的那日,她躲在山洞里哭喊着求哥哥带她再回去看爹娘一眼,哪怕只要混迹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上一眼……因为错过了这个机会,今生便再也见不到了。
是秦越一巴掌打醒了她。
她看着只比她高出一头的哥哥略带少年稚气的脸上满是伤痕,沉痛地闭了眼告诉她:“阿烟,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那个从他们出生起就养育着他们,再为熟悉不过的将军府,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秦烟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了许多。
后来逃亡的日子无论有多么艰苦,她都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有一次,她和秦越在山林里被两只野狼围攻袭击,是秦越拼命抵抗,她点着了火把驱赶,两人才死里逃生。
哥哥的胳膊被咬得深可见骨,是她全然不顾可能还会有野兽卷土重来的危险,深夜独自点着火把下了山林为哥哥去寻得药材。
两人一起流浪的日子,曾朝不保夕,连在街边像个乞儿一样捡些别人不要的菜叶为食,她也不曾皱一下眉。
后来入了浩气盟,哥哥拼命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每日晨鸡打第一遍鸣就起,也不管天色未亮就上演武场自行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