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逞威风,滥用私刑!算什么好汉--!”诸葛恪破口大骂。诸葛亮正回过身去,打算继续处理政事,闻此又回头,走到诸葛恪面前:“恪儿,还不知错?你聪敏善辩,更有才略,为孙权所喜爱,伴读世子,日后或可官至卿相。如此率性而为,侮上傲下,就不怕祸及满门吗?叔父今日多训诫于你,怕你也不会听。我只问你,你父为何给你起这名字?何为恪?何为元逊?说不出来,再加打十杖。”
蒋琬心想,这还会难答吗?丞相执法虽严,然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若诸葛恪肯认错悔过,丞相许会酌情减刑。简单不过两句话,这孩子不会硬气到连几个字也不肯答吧?
但见诸葛恪傲然盯着屋顶。任诸葛亮等他半晌,就是骄傲得不肯答一个字。
诸葛亮见此,终于徐徐道:“恪,有谨慎而恭敬之意。汝父望汝谋划深远,谨慎思虑。为人恭敬,少些轻慢。元逊之意,更明显不过,是要你学着谦逊,收敛这一身傲气。”说着他又吩咐随从:“杖责三十。不得打轻了。”
“是!”
“你!混帐!父亲尚没有如此责打过我,你怎敢—”
诸葛恪骂不绝口,被侍从拖拉着带下去后,蒋琬见诸葛亮虽神色尽力维持如常,可手中羽扇已自微微颤抖,足见是气得厉害了。蒋琬微愕,诸葛亮君子如玉,自来温和如风,稳重如山,几乎没见他发怒过。如今怎为一个后生小辈气成这样?他长揖道:“公子年幼不晓事,丞相何必为此动怒?”
“我岂是为他而怒。”诸葛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方开口道:“兄长并非不会教养子弟,然恪儿不是他所能教导掌控的。每每要看在孙权喜爱这孩子的份上,留三分情面,不敢骂多了,打重了。他曾感叹恪儿虽然才高,然并非保家之子。我今日一见他,更觉兄长所言不差。只恐这孩子将来太过刚愎张扬,连累兄长一家。早知如此,我当初不该看乔儿乖巧,讨了他过来。若带着恪儿在身边教导,或许他还可成为可用之材…”
“丞相…忧虑深远。”蒋琬低叹:“恪公子竟得丞相如此厚爱。属下实在羡慕他。”
诸葛亮笑意盈然,盯着他片刻。蒋琬若无其事弯腰抱起桌上诸葛亮批复完的公文,一溜烟走得没影了。留下诸葛亮摇头笑叹。
* * *
时近午夜,月华清辉遍洒大地,千里雪原上,三人纵马急驰。前方佷山漆黑山影遥遥在望。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深红华贵官服之人,头戴貂蝉冠,饰以貂尾与蝉羽。另外两位则为白冑白甲之羽林郎,盔缨上素羽如荼,与雪地相映成趣。
“侍中!吴人侍卫已追上来!”羽林郎安国喊道。
“必是诸葛瑾所派随从。”马良冷然道:“纵马疾驰!将其诱入佷山伏杀之!”
“是!”
在他们身后百尺外,三名吴人卫兵乘马并驾,穷追不舍,逐渐逼近。直喊着马侍中且住,务必交还绥南将军印信。
前方三人只顾纵马奔驰,直入佷山。马良寻得两旁林木茂盛处,便勒马停下。两位羽林郎亦是训练有素,当下三人迅速分散,躲入两旁树丛暗影中埋伏。
不过片刻,诸葛瑾所派三名吴人侍卫亦驰马入山。来到这一处丛林,不见前方马良等三人身影,亦起了疑心,同时放缓了速度,正待聚首商议如何行事,只听两旁马蹄声传来,有人高声笑问:“侍中并没取走诸葛将军印信,尔等何以穷追不舍?”
当中一名吴人侍卫醒觉得快,当即拔剑。另外两名尚没反应过来,安国举剑疾驰而到,手起剑落,当即令一人身首异处。吴人大喝声中,安民亦刺中对方胁下。两名吴人盛怒之下,立刻杀红了眼,作起困兽之斗,双方四人拼死血战起来。
马良伏于树丛中,右手握紧腰间宝剑。
陛下啊,你以往常笑对臣言,要教臣习剑。臣今日,暗悔不听陛下之言。以至必得伏身暗处,助不得两位羽林郎。
双方激战中,刘备的白毦羽林毕竟为汉军精锐,诸葛瑾之侍卫如何是对手。不多时已身中数剑,落下马来。只人之将死,拼命求生力战,景况极其惨烈。两名羽林郎见二人伤重失血,再无反抗之力,便收剑来向马良躬身复命。
马良于树丛中走出,来到倒下的两名吴人面前,叹道:“放他二人在此不死,莫非等野狼貛类来啃啮之?”说着拔剑出鞘,顷刻间刺中二人心脏。
两名羽林郎怔然望着他,噤声不能言语。马良身上已溅洒鲜血,索性撩起衣裳,拭去佩剑上血迹。安国但见清冷月色下,马侍中那温雅柔和的脸庞竟平添几分冷硬的线条。他不敢再看下去,与弟弟忙搜取死去的吴人身上半章印,交与马良。
马良取来看了,笑而点头:“若是荆州得复,当表二位,同居首功。”
安国与弟弟对看一眼,笑道:“卑职不敢居功,只求侍中将手中宝剑,借我二人一观?”
马良爽朗一笑,将佩剑递给安国:“只许看一下。还要赶路。”
安国接剑细看,果觉冷光逼人。听说陛下用金牛山的铁矿铸造八把宝剑。各长三尺六寸。陛下自己佩带一把,其它七把宝剑分别赐给丞相、太子、梁王理、鲁王永、 关羽、张飞、赵云。这八把宝剑上的文字全是丞相亲自书写。八把宝剑为最上等精铁所铸,次又有六十四把,分赐文臣武将。而传说中此六十四宝剑中最精致锋锐的一把即为马侍中所佩,剑上文字却为刘备亲手所书。
他将宝剑翻来覆去地看。一旁安民笑道:“快看看这宝剑可有名字?”
马良伸手将剑取回。可安国还是就着明亮月光,看见剑柄上细小的两个字。
“—画眉?”
“画,眉?”安民重复了一遍,忍不住笑起来:“好风雅奇特的名字!如此锋锐之剑,却有着温雅美好之名,正似侍中其人…”他说着望向马良,只见对方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炭笔:“既然要取笑,只许你们取笑一次。我这白眉不能教吴人看出来。现在又没有镜子…麻烦你们了?”
安国与弟弟面面相觑片刻,忽然一齐大笑起来。安民当先冲上去。安国却拉住他:“你还没娶妻!不会画!要是涂坏了怎么办!让我来!”
“……”马良看着那二人,简直无语凝咽。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亲卫。都学陛下的油嘴滑舌学成这样了。
安民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兄长走上去接过马良手中碳笔,笑道:“今日何幸,得与侍中共享画眉之乐。”
“放肆!”马良笑斥:“动作快些!还要赶路。”
于是,这荒山月下,英武的白袍羽林郎给眉清目秀的侍中画眉的景像,也就是安民得见了。他看着兄长细细给马良把白眉涂黑,忍不住道:“平日看兄长爽朗豪放,大大咧咧,没想到你也是会给嫂子画眉的。”
才说出了口忽觉不妥,果见马良一眼刀瞪了过来,忙歉意地笑了笑。片刻但见马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赶路吧!”
兄弟二人笑应了一声,三人当即翻身上马。月下疾驰。
* * *
昔时关羽北上攻襄樊,吕蒙陆逊白衣渡江,席卷荆州。各郡县顷刻间传檄而定。汉之郡守长官,便有不愿降者,经吕蒙巧计诈之,缓语劝之,也纷纷迫于无奈归降东吴。唯有五溪蛮族,分布武陵,桂阳,零陵各郡。尤以武陵最多,向为难治之地。但因刘备诸葛亮南抚夷越之策,诸蛮唯服刘备。自吕蒙收荆州以来,诸蛮不甘沦为佣兵农奴,屡次起兵反抗,故惨遭屠戮。
蛮王沙摩柯闻得刘备东征,心下大悦,数次遣使请兵。奈何蜀中与武陵相距遥远,一时不得相接。唯有等待刘备兵进夷陵,打通佷山县,南通武陵方可与汉军会合。
他所没有料到的是,在刘备尚未攻打佷山县之时,马良会突出奇计,先独自前来武陵帮助他。
马良与两位羽林郎,乔装改扮,一路凭着诸葛瑾印信与死去的吴人随从身上搜来之半章印,通行无阻。便有地方官员起疑,盘查询问,马良因多次出使东吴,兼之有着绝佳口才与机敏,皆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不能不信,只得放行。两位羽林郎只看得佩服无比,心道马侍中虽为文士,可这闯关的本事,当不下于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关将军。也难怪素来高傲,轻视士子的关羽会愿与马良同守荆州,结为忘年之交。
三人一路奔驰,终于来到武陵五溪深处。雄溪、满溪、酉溪、潕溪、辰溪,五溪纵横,山明水秀。沙摩柯据守清浪滩北岸杨家寨。望楼上守军见马良等三人来到,立刻弯弓搭箭,喝问:“来人止步,报上姓名!”
马良高声答道:“侍中马良,奉大汉天子之命,来助尔等反吴归汉!”
此言一出,大寨上一片哗然。不多时,寨门打开。一带甲蛮将纵马而来,在马上拱手:“贵使前来,有失远迎。请随末将来。”
马良颔首,与两位羽林郎一同入寨。只见那蛮将脸上阴晴不定,并无喜色。领着马良三人延着村寨蜿蜒,一路行去。此刻骄阳高照,万里晴空。村寨景色秀丽,翠竹掩映。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因战争笼罩上紧张消沉的气氛。行至半路,马良温声问那蛮将:“将军,可否以姓名相告。”
那蛮将笑而回过头来:“足下可真是马侍中?我闻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足下眉间并无白毛,莫要是吴人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