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人可听清了?他要带走的只是我们姐弟俩,因为我们是唐家骨血不可流落在外,至于娘……她不过是草芥一样的青楼女子,怎么有资格进入赫赫唐家!”
展昭脸色微变,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那令堂……”
唐宇婷闭了闭眼,神色哀戚,低低道:“在我们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娘便自缢了。”
白玉堂皱起了眉,心里忖度着其中纠葛,沉默片刻,方试着问道:“所以,你恨唐门?”
“我当然恨,恨这个门规森严什么事都要那狗屁的面子的唐门!我要把它背后的龌龊全部掀出来,让世人看看这个金玉其表的世家门阀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唐宇婷面色肃然,整个人似被冰霜笼罩,哪里还有过去那温婉可怜的模样,俨然便是个杀伐决断的上位者,冷然道:“破旧立新,我要亲手再造一个唐门!”
白玉堂点点头,他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对唐峥连带唐门早已厌恶至极,此时不由得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语声也缓和了许多,替她把话说了出来,“所以,当你知道唐寒回来的时候,就知道机会来了,暗中布置,最终扶持唐宙,坐上了门主之位。”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为了娘亲也为了小宙,我不后悔。”将心中藏了太久的事和盘托出,唐宇婷显得轻松了不少,淡淡笑了笑,轻轻道:“如果哥哥们觉得我错了,我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奸诈小人,我也无话可说。”
白玉堂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转头看了展昭一眼,似在询问他的意思。展昭看着那再也没有之前天真模样的女子,默然片刻,忽然笑了出来,“杀唐宏的不是你,杀唐峥的不是你,杀唐寒也不是你,真正死在你手里也不过唐宜一个——她却是杀唐峥的凶手之一,为父报仇自然也怪不得你。”他挑了挑眉,“所以,你什么人也没杀,什么错处也没有,怎么会是奸诈小人呢?”
他一番话说得唐宇婷脸色红红白白,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正无言可对,就见他脸上笑容倏然褪去,“只是,展某还有一事不明。”
唐宇婷心里一跳,连忙打起了精神,就听他声音冷冽,“那一日你送我们离开唐门,我们中途误闯唐宜的院子,知道了当年唐门内乱的事情——当时五弟他情况不对,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白玉堂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好像的确有这一回事,那天晚上路过那院子时,自己仿佛被什么蛊惑了,无论如何都要往那儿去,这才撞破了唐宜之事,难道……
唐宇婷脸色苍白,低下眼帘,咬着唇半晌未答。展昭看在眼里,神色渐冷,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被白玉堂伸手一拦,“猫儿,有人来了。”
展昭看他一眼,又看看唐宇婷,轻哼一声,眼底带着些厉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白玉堂看他模样,长睫微微一颤,抿了抿唇,低低道了一声,“算了。”
展昭看着他半晌,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拂袖而起,也不见如何动作,一闪身已跃出院外,不见了人影。
白玉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知怎的有些晃神,怔了怔才回头看向唐宇婷,神色冷淡,虽然没有什么怒意,但也再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默默摇了摇头,“你,好自为之吧。”
“五哥哥……”唐宇婷霍然抬头,却只见一个白色背影,再一眨眼,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唐宁推开院门时,就看见这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某个方向,寒风冷冽,她却一动不动,单薄的背影看来随时都会倒下。
他皱了皱眉,反手将院门关上,声音惊动了院中唐宇婷,她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一见是他,眼神微变了变,还是勉强笑了笑,朝他点了头,转身往屋中走去。
在桌边坐下,唐宇婷心中一片寂然,就听身后人紧跟着进了屋,半真半假地笑着,“怎么,大小姐看起来不太开心啊。”
缓缓贴近了她的后背,一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亲昵到近乎狎昵地在她光滑的脖颈上轻轻摩挲,那人眯了眯眼,悠然道:“如今心愿已经达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么?”
“宁哥哥……”感到有只手不安分地探向自己领口,唐宇婷气息有些不稳,“宁哥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自然是看大小姐不在,特来寻找啊……”那人竟然就是曾经的唐门大弟子,如今一人之下的大总管唐宁,此刻竟然就这么站在唐宇婷身后,慢悠悠地拖着调子,一只手贴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自她脊背缓缓滑下,流连在她的腰际,“大小姐独守空房,不会寂寞么?”
“宁哥哥、说笑了……”唐宇婷身躯微颤,双拳紧握,眼底分明已露出了屈辱之色,却是丝毫不敢妄动,任由那人的手在自己身上肆虐,“如今门中事务繁多,婷儿不敢懈怠,又怎会、怎会无聊……”
“是啊,大小姐自然是不能懈怠的,想我唐宁之前假装昏迷让你们出尽了风头,如今又将门主之位拱手让出,哪怕论功行赏,大小姐也得多辛苦一阵啊……”
唐宇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满是冷漠,缓缓道:“宁哥哥放心,你所做的一切,婷儿……”她眼底厉色一闪,豁然转身,手中寒光一闪,“铭、记、在、心!”
唐宁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几乎变了个模样的女子,腹部的剧痛传来,他低下头,看着那把彻底没入的匕首,又将头抬起,“你、你竟敢……”
唐宇婷唇角微微一勾,“我有何不敢?”她缓缓站起,每站起一分,手中的匕首就在唐宁腹中挑起一分,唐宁就不得不后退,“宁哥哥,”她笑得极为温柔,眼波如水,流连在唐宁身上,声音也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去死了。”
“你、你——”唐宁抬手就是一掌打去,唐宇婷纤腰一扭,已轻巧避开,同时匕首拔出,带出大股鲜血,滴落一地。唐宁捂着肚子连连后退,重重撞上墙壁,喘息着厉声道:“你若是杀了我,要怎么和门中交待?”
“唐门大弟子唐宁,因师尊为人所害,深悔自己办事不利,于师尊灵前自裁谢罪。”唐宇婷依旧笑着,歪了歪头,竟还露出了些许俏皮模样,“门主感其忠义,特许以公子之礼将他安葬。”
唐宁越听,心中越冷,是他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这个女子,以为自己掌握一切,以为能够大权独揽,却在这最后一步被打入深渊。
唐宇婷手里的匕首抬起,转了转,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寒光,看得唐宁心底一颤,哑声道:“你、你休想,我不可能……”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宁哥哥?”唐宇婷轻笑一声,抬起下巴看他,眼底满是鄙夷,“婷儿自然会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她缓缓走到旁边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一个盒子,又斜斜睨他一眼,笑问道:“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将盒子轻轻放了回去,合上抽屉,将额角散落的鬓发拂到耳后,轻叹一声,“这是你的脸,我等它派上用处,已经等很久了。”她转过身,看着唐宁,眼底三分怜悯七分冷漠,手中拿着那冷冰冰的匕首,缓缓朝他走来。
唐宁拼命地将后背往墙上靠,似乎墙里会有一条后路给他——但是,从答应这场交易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无路可退。
将匕首从他心脏拔出,唐宇婷退了两步,免得这笨重的尸体砸到自己身上。冷眼看着唐宁倒在血泊之中,她神情平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风微凉,吹散了屋中浓浓的血腥味。她深深呼吸,抬眼远望,只见苍穹无垠,独有一只苍鹰逆风而上,无拘无束,自在翱翔。
白玉堂也抬起头,看着那上天的宠儿展翅远去,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喃喃道:“终于结束了。”
“说不定才只是开始。”
——唐寒劫夺官银的幕后主使、那群黑衣死士的真正来历,还有那龙与牡丹的令牌,都是尚未解答的谜团,真相还远远地隐藏在浓雾之后。
阳光暖融融的,展昭与他并肩而行,走在城中繁华的街道上,笑着答了一句,心情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温柔如初,接道:“算算时间,开封那边的信也该到了,我们应该也可以离开了。”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只见这男人脸上依旧带着那云淡风轻的笑,从容悠然,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进入他的心里去影响他的思绪,没有什么能让他失去这份淡然平静。他不自觉地也勾起了淡淡的笑,心头那一丝阴郁如被清风拂过,悠悠散去了。
他们并肩而去,将所有的阴谋诡计踩在脚下。在他们身后,是平安喜乐,万家灯火,太平人间。
一个人隐身在僻静的小巷,默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压了压头顶的斗笠,低着头,挑起那一担鲜活的鲤鱼,若无其事地走到街上,混入了熙攘的人群。
全文完
【猫鼠】映剑山河 第二部 西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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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