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自己的私人感情,过多地掺杂进去。
“十四呦。这件事和公器私用可没有半点关系。”近藤勋将竹刀拄在了地上,汗液顺着他的手臂滑落,“这里是真选组的屯所。你在这里,我在这里,真选组在这里。我们既然都在这里,那么这件事,就是真选组的家事!”
啪嗒。
一颗汗珠砸在了道场里竹制的榻榻米上。
因为含着浓重的盐分,所以它比一般的水滴更重,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也更响。
仿佛掀起了千重涟漪,万丈波涛。
手里的竹刀一时间重若千钧,又轻若细羽。
男人此刻竟是恍惚了起来。
“真选组不是任何人的私人物品。真选组,是所有队士的真选组,自己的家事,怎能如此见外!”近藤勋摇了摇头,可笑得却很是灿烂。
良久,男人才开口:“近藤老大,就算是亲兄弟,有时候也该明算账。”
也只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们亲逾兄弟。更何况这不是一场生意,哪里来这么多要清算的账。”近藤勋摆摆手,面上的笑容未变,灿烂依旧。
“近藤老大……”男人喃喃发声。
这样的好意来得太快,又太过自然,猝不及防,到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嘛,十四。别犹犹豫豫的嘛,你才是真选组的副长啊!”近藤勋上前两步抬手大力地拍了拍男人的肩,“你是真选组那支永不会折断的利刃,该要一如既往的锋利才好。”
“是。”男人点头应了。
其实他只是逃避了吧。他希望自己不要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变得与往常不同,可实际上这才是最大的反常。
他身边的一切都在为了那个人而改变,只有他停在原地,抗拒着改变,害怕一切都变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混蛋了。他的时间,像是凝固起来了一般。
近藤勋将这所有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说。
“十四,我不想你为难。你只记住,刀是不会错的。”近藤勋撤了手,垂在身旁,又后退两步平举起手中的竹刀,“刀在刀鞘里的时候,被敛去了锋芒,只剩下刀鞘优美的弧度;可一旦它出鞘而去,寒芒乍现,必将有如霹雳,直贯长空,撕裂乌幕。”
“如今利刃锋芒将显,我不愿做那藏刀之人,便就由着你拔刀了。”近藤勋将竹刀敛至腰间,猛然发力,做了一个拔刀而斩的动作,“刀不会错。若是错了,也只是用刀之人的错罢了。”
“近藤老大不会错。所以——”男人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竹刀,眸光一闪,“我也决不会错!”
“对了!就是这样,就是要这样才更像是十四!”近藤勋爽朗地大笑。他这些年看着这些改变,自己也不好过。如今这一声大笑,才算是如释重负。
只要那个对所有人都有着非同一般意义的人回来,这一切的改变,都会向着比如今好着千百倍的方向发展。
“幕府已经是名存实亡了。难为你还要走这样多的程序,才能进来见我。”端坐在席上的将军,德川茂茂,看着他左首严格按照旧礼拜见他的土方十四郎,神色间满是感慨。
分明如今,他只是个虚位将军。
“就算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该做的,还是要做。”男人直起身来,跪坐在原地,不咸不淡地对答,“更何况,今日进来见您,本来就是要掩耳盗铃——”
“这应尽的礼节,还是尽一尽吧。”
“礼节?那种东西,早在天人来到这颗星球上的时候就不存在了,而今更是和这个政权一样,即将消亡。”德川茂茂俯视着将军府里的这座大殿。
他所悲哀的,是这个政权,他不知道,这个国家该何去何从?
男人皱了皱眉,却道:“我敬重的不是将军,是您这个人,作为一个叫做德川茂茂的人。”
“真是有够直白啊。”德川茂茂敛眸一笑,尽是无奈,“连‘掩耳盗铃’这种话都敢直接说出来。你想知道什么?”
“宽正大狱。”男人没有犹豫,很是干脆地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就是为此,才甘愿走这样多的程序亲自来见将军,“十三年前的那场宽正大狱。我要知道详细的情况。”
“……宽正、大狱?”德川茂茂沉下脸来,“你是为了三年前,那个人的失踪吗?白夜叉……”
从私人的角度来说,德川茂茂可以称银时一句朋友,可如今坂田银时诡异消失,时隔三年土方却来向他问起当年的宽正大狱。
这是不是说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宽正大狱。你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啊。那件事情就连史书上也不过寥寥数笔,且当时执政的还是我的叔父德川定定公。”德川茂茂神情颇为凝重。
借了天人的手,却是屠杀自己的同胞。作为当权者,他当然有足够不愿提起此事的理由。
“我想知道不是宽正大狱的全部,只是有关‘宽正大狱的遗孤’,那到底是什么?”
深埋在历史这座废墟里的真相,男人从没有兴趣去挖掘,他会想知道这些,只是为了能让自己更了解银时的过去。
这有关银时的下落,他总该更了解一些才好。
“开始的时候,幕府只是抓了一个人。一个在乡下私塾开授义课的老师。”德川茂茂看着男人,这些不光彩的事,如今他也能平静地说给人听了,“这位老师,吉田松阳是个温柔的人,亦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教了几个弟子,他待他们如亲子,弟子视他亦如师如父。”
“这几个弟子……”男人握紧了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嗯。作为学生来说。那绝不是三个合格的好学生。但若是作为弟子来说,那三个人值得上松阳一生的骄傲。”德川茂茂闭了闭眼,回想起自己记忆深处的真相,“他们发动了战争,仅仅为了从幕府手里,将松阳夺回去。”
“战争……”这是男人无论在脑海里想象了多少遍,都无法得其要领的东西,他无法感同身受。
男人觉得自己手上的血腥淡了不少,它永远抵不上那个人所背负的,那只会更加浓厚,沉重。
“但天道众来了。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败了。除了他们自己,谁都没有那个好运,能继续活着。”德川茂茂睁开眼。
“业障并没有停止积累。他人的血,天人的血堆积而成的业并不足以压垮他们的意志……那时,唯有一事,让天道众认为,足够完全摧毁他们。”德川茂茂露出哀戚的神色,“于是,弑师的罪业,被三人中的一个人背负了下来。最后,他们分道扬镳。”
“弑师的……罪业……”男人瞳孔一缩,指尖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掐进了手心的软肉里,麻木着,战栗,“分道扬镳。”
“最后的攘夷志士。他们三人,也就是‘宽正大狱的遗孤’,在战后便有一人失去了音讯。”德川茂茂抿了抿唇,“那个人曾一度被幕府认定是死在了前代夜右卫门的刀下。可后来他却又再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该说点什么呢?男人沉默,除去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应对此时此刻,将军所说的话。他该说些什么呢?
德川茂茂不喜欢这静谧,他甚至听不到不远处男人的呼吸声,这沉寂的大殿安静得令人心烦,于是他开口打破这清寂:“掩耳盗铃,开始了吗?”
“我问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您会告诉我的。那些不该您来告诉我,也不能告诉我的事,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男人抬头,将自己的视线对上了将军的视线。
这样无礼的动作,可此时却无人来在意。
“那你,准备向谁去询问,那些将军不会回答你的问题?”德川茂茂整了整自己的袖子,他就只是好奇罢了。
“人有选择不说的权利,可白纸上的黑字却没有那个权利,它无法选择。只能被选择。”男人眼中满含笑意,“说是掩耳盗铃,事实上确不过是醉翁之意。算时间,我的目的就要达成了。”
“你们一直这样胆大包天。明明你还在这里,却敢同我直言不讳。”德川茂茂起身,从高处走下来,停在土方左边的位置,居高临下,“要是走不出这里,该头疼的可不是我。”
“将军大人,您想第一个尝尝看吗?”男人将手搭上了腰间长刀的刀柄,“这把,藏锋三年的刀。”
“当然,”德川茂茂顿了脚步,又重新迈步走向男人,“我没有那个打算。现在的将军府,留不住你。”
“只是你明明能直接向我索要那份权利,为什么如今却要选择这样的方法,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呢?”
“那份权利并不是我渴望的东西,不是兴趣所在。”男人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放回膝上。
“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不愿与任何被自己视作麻烦的东西多做牵扯。”德川茂茂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苦笑,“你们到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点麻烦都不沾。”
“自会有人来承着这个担子。那个人不是我。”男人转头看了看将军,“我只想,做好我该做的。”
德川茂茂在男人旁边的位置坐下:“没有任何的野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