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战斗,已经不似那时候的光明磊落了。但我们本身,不就是生活在幽暗巢穴里的苟且偷生之辈吗?”银时进了门,背手带起房门,在桂对面的地方坐下。
“就算是幽昧蛮远之地的虫蚁,难道就不能为了终有一日将会到来的黎明而战吗?”桂提起桌上的茶壶,为银时添满茶杯。
银时轻嗅着茶水摇曳出的香气,略做沉吟:“但是,如果黎明终有一日会到来。我们的战斗,又有什么用呢?又或者,我们永远都看不到黎明。”
“至少,它到来的时间,它让我们为之等待的时间,会被减少。哪怕只是分毫。”桂也为自己添满茶杯,“或许,有生之年,我们终将有幸,见证它的来临。”
银时双手往后一撑,仰头看向这间屋子那简陋的天花板:“假发,你知道,黎明在哪里吗?”
桂将手里的茶壶原样放回桌上,抬起茶杯浅酌一口绿茶:“具体的地方,我也不知道。”
“可黎明……一定,是在我们的前方。它静坐而待,它审时度势,它猝起不意。”桂用食指抹掉自己嘴边余留的茶水。
银时笑起来:“这样,就好。过去的挣扎,没有白费。如今的战斗,还会继续。”此后的努力,势必长存。
最后一句,是银时不用说出口的话。他是来告别的,是来托孤的,是来……解惑的。
“假发。你就好好加油吧。别让江户的黎明,等的太久。要是它等的太久,赌气不来了,那可就难办了。”银时抬起茶杯,饮尽杯中温热的茶水。
“它又不是小孩子。”桂无奈地看着银时。
“说不定就是呢。至少在亲眼见到它之前,谁也不能断言。”银时杵着桌面站起来,嘴里却没停。
桂知道,自小时候起,银时就总会在不经意间,说出这些调皮,却引人深思的话。
“我就先走了。平常如果没事的话,就不要来找我了……”银时自顾自地走向门口,背对着桂抬手挥了挥,算作告别,“走了。下次,再见。”
桂喝着杯里的茶水,他是否已经习惯了,银时,或者说白夜叉的神出鬼没呢?
“再见。银时。”桂轻声开口,说了这句音量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话。
这时,桂未敢深思,这番谈话的言外之意。
银时在真选组的屯所外徘徊了好一段时间了,他不想如往常一样的,直接从大门进去。
今日,他本是有些不想来见土方的。
可若他不来,谁又知道在他走后,男人会干出什么事来。而银时现在,最想防止的,就是有可能会失控的事态。
在几次都险些和真选组的队士打了照面之后,银时决定还是等到深夜,再翻墙进去见土方。
银时不想过多的停留,他已经停留了太长的时间。本来,他就不该能一直活到现在。十年的时间,漫长得足够他再次将一切担在肩上。
后悔吗?
银时在心里问自己。
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吧……十年前,那时候仿如行尸走肉般的他,万念俱灰,那时的他活了下来;事到如今他总算又背负起了一切,又找到了需要守护的东西,总算是快要有个人样了,可却又要再次……
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啊。
银时看着真选组的屯所,双拳紧攥。已经不想再次,用这双手,把一切葬送了啊。
我梦到了什么呢?刚刚醒过来的土方便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他忘了自己梦见了什么。
男人翻了个身,就在刚才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竟然产生了不愿醒来的想法,可他明明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那么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他不愿意见到的事。
土方坐起身来,侧身去摸和衣服一起放在床铺一旁的烟和打火机,既然睡不着,能打发时间的,无非就只这一件事了。
只是一切似乎都在这个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夜晚,变得迥异了起来。
土方听到了雪飘落的声音,隔着一扇用纸蒙住的,轻薄的门,簌簌地响着,而其间似乎还夹杂着规律的呼吸声。他听得不是很真切。
许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屋外的人扣了扣门道:“可以进来吗?”
男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没有感到惊喜,因为今日的一切,都过于反常。
“来了都不会自己进来吗?外面很冷的。”男人摸索着离开床铺,打开门。
雪已经堆起了薄薄的一层,在黑夜里竟恍若明灯。男人一把拉起木制廊道上盘腿而坐的人,将人扯进了屋里,顺手带上了门。
银时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就多了一床还带着男人体温的被子,很暖和。
男人没有开灯,而是拿来一支蜡烛,点燃了放在桌上。蜡烛燃烧发出的光很柔和,橙色的光,让人感到温暖。
“你就不会多穿点。”男人在银时面前坐下,伸手拢了拢银时身上的被子,眉头轻蹙。
“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觉得特别冷,谁知道会下雪呢。”银时望着男人烛光下被柔和了许多的五官线条,自己也放缓了语气。
真是犯规啊,土方君……这下,阿银可是真的想多留一下了。
“无聊的笨蛋。”男人抬手揉了揉银时银白色的天然卷,“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还翻墙。看来真选组的防御有够薄弱的。”
“要求别太高了,就这的防御,再厉害的江洋大盗他也进不来。”银时挑挑眉,“别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好歹阿银曾经也是传说中的人物。”
男人看着银时,没有说话。
“土方君,你就没有想过吗?如果有一天我曾经的身份暴露的话,面对幕府和攘夷志士的双重压力,你该怎么做呢?”银时觉得自己不像是来告别的,因为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去,宛若诀别。
“总会有办法的。再说,你现在不就是个废材天然卷吗。”男人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不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
“你带领真选组走上这条血腥大道,会后悔吗?若是在未来,能生活在更好的,更和平的时代,这样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还会选择回来吗?”银时问的这件事,对如今的他来说,十分重要。
“不会。”这是两个问题的答案。
“哪怕噩梦缠身?”
“嗯。”
“哪怕前途未卜?”
“是。”
“就算情非得已?”
“成为了人的恶鬼,还会再一次堕落成魔吗?”
“可那恶鬼,若不曾为人呢?”
银时看着土方:“土方君,有一点你错了。白夜叉不是坂田银时,但坂田银时却随时能成为白夜叉。”
“那又如何。”男人将手放到了银时的后颈上,“怎么还这么凉?”
是啊!那又如何呢?
“我要稍微离开江户一段时间了。”银时一句话便直奔主题,“所以我今天去见了假发。”
“所以才会在这种时间来见我。”男人绕到银时身后,扯开他身上的被子。银时的体温没有升高,反倒是把温热的被子也带的有些冰冷。男人在银时身后坐下,将人揽到怀里,抱了个满怀。
“嗯。”难得的,银时没有挣扎。
“什么时候回来?这你总要给我说一个准确的时间吧。”男人将自己的下巴搭在银时的肩上。
“不知道啊……”不然,就不用来道别了。银时闭上眼,感受着来自身后那人的温度。冰冷麻木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
“……明早吗?”男人无意识地收了收环住银时的手臂,把人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
“不。在待一会就走。”银时闭上眼,“可不能等假发缓过劲来。”
“那你就忍心,让我就这样看着你走?果然是个混蛋。”男人暗暗咬牙,“你要干什么?”
银时睁开眼,抬手抓住男人环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地掰开,从男人怀里挣脱。他起身走到门边,将门一拉。
雪还在下。没有风,也依旧很冷。
银时走了出去,到了庭院里,仰头看了看从天而降的雪。红色的围巾,在一片银白的庭院里,很是显眼。
男人就那样看着他,一动不动。
“呐,土方君,如果我消失了,就不要找了。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回来,不能的话……”银时回头,露出侧脸,对着男人轻笑,“十八层地狱,我等你来,一起下油锅。”
男人看到了,雪野里染血的银白色的夜叉,猩红色的瞳孔里映着尸山血海,一场大火燃烧了一切。
可那笑容,绝美如樱海。
这让他,怎么说得出挽留的话来……
“再见。”银时回头,背对着男人抬手,算作道别。他向着庭院的围墙走去。翻墙进来的,当然要翻墙出去。
从此之后,土方的桌上,多了一个相框。
一个装了照片的,相框。
第21章 拾玖
“十四。这种事你大可不用特意与我商量。”近藤勋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他也是许久不曾如此认真地与土方对练过了。
“近藤老大,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我都有公器私用的嫌疑。而本来在真选组,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情况。”男人呼出一口浊气,尽量调整语气,用更加平稳的语调来维持这场谈话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