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高层叛逃至浩气大营,这样的先例曾有过一次,便是大营的军医,凌霄的恋人——万花月冷西。
凌霄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沈无昧知道他担心什么,便趁着戥蛮未到之时领了李歌乐和淮栖出营,然而要来的终究躲不掉。只是沈无昧未料到戥蛮竟是如此胆大之人,当着各营首将,更莫说统领大将军凌霄尚未首肯,他便自顾自将他要做的事坐实了,毫不掩藏,又十分精准。
以他的年纪,倒也算是了不起。
可凌霄就没他这么有闲情逸致,眉头立时锁紧了,沉声道:
“戥蛮,当着众位前辈怎可如此造次!还不快放开淮栖,过来站好!”
戥蛮嗤笑一声,扫了一眼众人,视线最终落在沈无昧身上,略停了片刻,慢慢松开了手。
淮栖哪还有思考的余地,连话也说不出来,扭身便跑了出去,戥蛮也未阻拦,只是笑意里带了一丝警觉。
沈无昧,这个男人的眼神,让他骤然感受到一股暗藏的威胁。军营里果然卧虎藏龙。戥蛮笑意更深,微微拱手谢罪。
不急,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他心里那棵毒草,总算可以长出藤蔓来,缠绕住这些伪善的元凶和刽子手。将那些强加于他的不堪和屈辱,全都抹杀干净!
既然淮栖没有异议,接下来不过安排一干细节,凌霄交代人领戥蛮去收拾,又送走各营首将,待人都撤光了,只剩下沈无昧笑而不语望着凌霄焦灼的侧脸若有所思。
眼下只剩一件事了——谁来把事情告诉李歌乐。
月冷西巡诊未归,就算他在,这事他也绝不会做,凌霄拧着眉头冥思苦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歌乐说,习武练枪领兵打仗他在行,儿女情长他却是难以启口。
他这辈子除了对月冷西能花前月下一番,无论何时都只能是个糙当兵的,插科打诨瞎打胡闹没问题,真要坐下来聊聊私密的事他准要临阵脱逃,万一他话说不明白,伤了李歌乐的心,那可真没脸见修然哥了。
凌霄烦恼地挠挠头,偷偷瞄了一眼沈无昧,沮丧道:
“想不到那五毒还真有点胆魄,就那么大咧咧当众人说出来,倒弄得人没法拒绝,歌乐要这么傻大胆早就拿下淮栖了。”
沈无昧轻笑出声,摇摇头道:
“未必,歌乐单纯是单纯了些,但并不蠢,那种压迫的方式你觉得淮栖会接受?”
凌霄转过脸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认为淮栖不喜欢戥蛮?”
沈无昧仍然摇头:
“喜欢和喜欢也不同啊。这世上最了解淮栖的人,除了月冷西就只有歌乐,歌乐的方式才最有可能是正确的。”
凌霄不以为然地撇嘴道:
“那你怎么解释眼下这情形?我看根本是一边倒,你见着淮栖看戥蛮的眼神了没?太露骨了,我都替歌乐揪心。他要知道戥蛮来了大营,还不气疯了。”
沈无昧略微沉吟,脸上那抹惯常的笑意又浮现出来,缓缓道:
“问题就在这儿,戥蛮为什么会来大营。”
无论从哪方面说,戥蛮方才的表现都太过从容了,那种从容让一切合情合理看上去都蹊跷起来。
沈无昧从他脸上没看到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窘迫,一个在恶人势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以叛逃之名投奔浩气盟,面见那么多天策老将江湖豪杰,他竟连半点踌躇和尴尬都没有,不仅如此,还语出惊人,形容桀骜,以他的年龄和阅历,这种应对能力显然太突兀了。
他具有近乎江湖长者才有的沉着冷静,这不合理。或者说,除非有人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他,才能让他有如此惊人的表现,否则这个孩子那些滴水不漏的言行根本无法解释。
能让谢渊点头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大恶人冷月——而今的军医月冷西,也是以叛逃的身份投奔浩气盟,但月冷西当年为此受尽苦楚,历经许多生死磨难才得以如愿,相较之下,戥蛮的叛逃未免太过轻易了。这是第二个疑点。
再者,时至年末,新兵入伍告一段落,正是营盘人满粮草充足之时,可说是最好的时候,营外数里一向没有野兽出没,更何况为避免新兵对周围情况不熟,误入陷阱,巡逻营早半年就清理了方圆三里一切有可能的威胁,怎会无缘无故有野狼出没?
无论是与淮栖的相遇,还是他突然从恶人谷叛逃,甚至是刻意投奔浩气大营,其中似乎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而眼下最让沈无昧介意的,却是那孩子的眼神。
野兽般的眼神。
应该会是个很让人头疼的家伙吧。沈无昧想。
他没将所有疑惑都说出来,只看着凌霄的眼睛道:
“凌霄,月冷西只是个由头,前后时机拿捏得太好了,原先我还以为戥蛮无非是一己私仇,现在我却开始怀疑他身后另有指使。无论因为什么,都要分外当心。他已经到我们身边来了,这比什么都危险。”
凌霄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危险其实一直都在,在天下这偌大棋局中,每一次落子都命悬一线,他们不过是尽力,也仅仅只能尽力而已。紧接着凌霄眼珠一转,冲沈无昧眨眨眼,笑嘻嘻探过身来道:
“既然你这么通透,那你去吧。”
想来去告诉李歌乐这件事的人还是沈无昧最适合了,至少他不会对这些事开不了口。
沈无昧撇着嘴瞪了一眼凌霄,满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便叫他安心等月大夫回来,自己出了帅帐,牵着一直等在帐外的叶晓源,慢悠悠往李歌乐的营房走去。
这个钟点新兵大都在校场操练,新兵营显得很安静,沈无昧径直来到李歌乐的营房外,交代叶晓源等在门口,自己推门进了屋。
李歌乐眼下正呆呆坐在屋里冥思苦想,沈无昧告诉他的那些略羞耻的事让他不免坐卧不宁。
他可以对淮栖有非分之想么?那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肢体的碰触对李歌乐来说并不陌生,小时候他常常撒泼打滚要淮栖抱着他,或是牵着淮栖的手出去玩,他以为那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淮栖有些抗拒这些碰触,他便也渐渐觉得难为情,类似的碰触越来越少,到现在,他都不敢再去摸摸淮栖,更不要说做那些事了。
如果可以拥抱淮栖,那会是种什么感觉?
淮栖从未练武,身形也比旁人娇小些,放在军营里颇显弱不禁风,他天生肤色白,容貌清秀,又续了一头瀑布般的乌黑长发,远远看过去真跟个姑娘没两样,抱起来一定软软的,更不要说他常年理药,全身上下都带着淡淡药草清香,那味道常常令李歌乐心猿意马,着迷的不得了,若能将那香香的身子拥进怀里,他简直死而无憾。
早先也有同僚插科打诨说起坊间的姑娘,如何如何温润香艳,他都没上心听过,而今想来沈无昧说的可是那些风月之事么?
那种事,他也能跟淮栖做?
光是用想的,李歌乐就觉得体内一阵燥热。他对于那些事甚至称不上一知半解,不过是本能的蠢蠢欲动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正这么烦恼着,沈无昧便推门而入,李歌乐才为沈无昧的话纠结,这么快又见到他不由下意识一缩脖子。
沈无昧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咧嘴一笑:
“行了,就你这脑子,就别学人自怨自艾了,我有个正事跟你说。”
李歌乐眨眨眼,心想沈叔叔跟他能有什么正事说?沈无昧却丝毫不想拖沓,开门见山道:
“营里新来了个江湖同道。”
浩气大营隶属浩气盟,自然会有江湖同道驻扎于此,但这件事仿佛与李歌乐毫无关系,他一头雾水地歪歪脑袋,不明白沈无昧想说什么。
沈无昧顿了顿,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聊家常般继续道:
“名字叫戥蛮。”
李歌乐愣了一瞬,立刻跳了起来,双眼瞪得老大,要吃人似的:
“那个五毒!?他不是恶人谷的吗?来这里做什么?”
沈无昧有些好笑地瞅着跳脚的李歌乐,情敌都登堂入室了,这小子还在发愁些有的没的,被人家甩了不止一条街的速度简直愁人。他尽量言简意赅地把戥蛮入营的事说了一遍,见李歌乐眼神发愣不由又有些笑不出来。
李歌乐的眼神太清澈,这样无暇的人是斗不过野兽的。
他只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兵,活在相对平稳的环境中,没有觉悟,也没机会有。他的世界那么小,满足地停留在看似安全的原地,对危险充耳不闻,不在乎,也不愿意去看更辽阔的世界。甚至认为他所拥有的这些理所应当,永远都不会消失。他没想过,也没能力守护任何人。
无论缘由为何,凌霄都太惯着他了,他没有吃过苦,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甜。诚然,他善良、单纯、热情,也讨人喜欢。但他充其量只是个会耍枪的半大小子,根本算不上是个天策。
沈无昧把要说的话说完便转身出门,并未多作停留,搂住叶晓源走出两步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告诉李歌乐戥蛮以后要跟淮栖住一起的事,犹豫了一下却又作罢,淡淡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