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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歌尽关山几重云 完结+番外 (今天也没有出大铁呢)


  “细作既不肯说,给他们个痛快罢了。起冰时节将至,安排士兵轮巡黄河沿岸,别让夷人又钻空子;虽这次的矛头多半指向雁门关,你还是遣人通知附近军镇,莫要懈怠。其他的,诸如严加防守,不用我特地指示吧?”
  “是是是,末将记下了,这便去下去传令?”见都护颔首,王副将又瞪一眼参军,这才离去。
  “张参军,有何要事禀报?”燕旗这才问。
  他这“要事”一词咬得飘飘忽忽,声线漫不经心,搔得人耳朵眼发痒。张参军低了头,从袖中掏出一象牙卷轴,双手奉上,道:“这是中书省发来的文书。”
  燕旗接过,刚想展开,又揣回去,道:“翰林学士的文辞看得我头疼,你告诉我大概是什么事就行了。”
  “朝廷给范阳地区派了个经略使。”张参军习以为常,言简意赅答。
  “经略使?多少年没设了,上面怎么想起这一茬的?”藩镇初立时有节度、经略二使,分掌军政,互相牵制,后因边疆战事频发,朝廷往往命节度使兼任经略使,以便行事。先皇擢他为节度使的初衷并非御侮外敌,也就未特地说明兼任与否。但无论是前任、还是他这个现任节度使,向来都是总览藩镇大权的,不知朝廷如今弄出一个范阳经略使有何用意?
  张参军瞧着燕都护深思不语,知他多半是想到夺权、削藩那方面去了,开口道:“将军,先不要想太多。此事在下有所耳闻,来人本是朝中权臣,僭主行事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自恃位重,上书请辞,圣上一怒之下授他校检范阳节度使,从中央赶到边关——多半只是挑个地方打发人,并非派来分权。”
  “是又如何,当年范阳能逼走第一个经略使,现在就能解决又一个。行军打仗之事,不需要朝官来指手画脚。”燕旗面无表情道。
  “是,官宦监军弄权,往往有碍军旅,譬如当年……”
  张参军刚想摇头晃脑,察觉都护并不想听下去,就此打住,道:“都护若无他事问询,在下就先行告退——另外,都护还是抽时间看一眼那文书罢。”
  燕旗应下,参军离去后,转眼间他的心思便飘走了。经略使一事可待那人上任后观望一番再做应对,现在他更关心突夷的进攻。
  妥木斯其人,乃是与夷人合污的突厥人首领,手段诡谲,来此处不过一年,已大大改变夷人之作战方式,令战事更为棘手,堪称一劲敌。
  冬末春初时,妥木斯曾佯攻雁门关——可见那先锋军完全是弃子,此人当真心狠,而后出奇推助黄河化冰时的凌汛,绕过雁门,大举进犯被凌汛波及的沿岸三镇,劫掠无数。燕旗如今想来尤感后怕,幸当时突厥与夷人气候未成,若敌人有余力趁他支援三镇时攻雁门,损失更巨。
  不管妥木斯是想依附夷人壮大自身,还是想将其养肥后宰而代之,他绝不允许突厥人把他所守之疆当成上位的牺牲品。
  而后燕旗召集各将领探讨对策,待会开完已然入夜,他掀开帷帐时外面飘着小雪,白色片粒自钴蓝天幕纷扬落下,朦胧了军帐间零星火光。战事未燃,夜晚是士兵劳累一日后生活起居的时刻,气氛不免被烘出些温馨,他打马独行其中,恍惚有走马观花之感。
  回帅帐后,燕旗点亮灯盏,坐在案前尚不想休息,思及白日里参军给他的文书,现下正是看的时候。他就着灯光把那象牙卷轴在案上铺开,嚼着文绉绉的蝇头小楷勉强读下去。
  介于参军所言,他基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读前篇冠冕堂皇的任命理由,字字看下去,受命者的名讳顺水推舟漂进他眼帘,他却猛地一顿,差点掀了桌子——
  兹授杨聆蝉校检范阳经略使,及日启程上任。
  第二日一大早,张参军收到兵卒的传信,道是燕都护召见他,他冒着呵欠走到帅帐外,甫一进去便正对上燕旗炯炯逼视他的目光,不禁抖了一抖。
  还未等他拜见,燕都护已开口:“为什么是杨聆蝉?”
  张参军只觉一头雾水:“就是他啊,燕将军。在下昨日与您道了事情缘由,您去年在长安,也算新皇登基的见证人,敢这般作为者,除了那位杨大人,还有谁?”
  燕旗昨日听参军报告时一心在军情上,并未深思此事,打开文书读到那人名字时方觉五雷轰顶,满腔心绪烦如乱麻,以至把只是上传下达的参军叫来撒气。
  昨夜小雪正宜酣睡,燕都护却眼底青黑,竟似未睡好,张参军观他神色莫测,小心翼翼道:“燕都护大可不必担心,杨聆蝉虽是个厉害人物,然一心只在中朝,未必看得上我们河北九州。”
  燕旗只是摇头,他想说些什么,解开参军的误会,但有什么是他能说的呢?那段荒唐的感情只堪他二人知,他本以为既再无相见之日,便可顺理成章地放下,可这又是哪来的机缘作弄,一纸文书,把故人从远隔千里的长安推到他身边。
  燕旗不说话,张参军又开口道:“都护,文书应只比人早一两日出发,驿使的脚程虽快些,算来杨大人不日也将达雁门。
  他这话旨在提醒,无意中成了火上浇油之言,只见燕旗拍案而起,怒道:“范阳之大,他为什么偏偏要来雁门关?”
  张参军被炸毛的苍云将军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都、都护,藩镇大使初赴任时要与原有使臣晤见切磋,向来是不成文的惯例啊。而且,当面会会那人,总对摸清他的来意有所裨益。”
  他言语在理,可惜燕旗并不想听,只甩手道:“行了行了,你退下罢。”
  张参军还未迈出帐门,回身瞧见都护正背着手在帐内打转,脑袋上的白毛都跟着不住晃动,他恳切地补上一句:“燕都护,文书送到军中时,说是杨大人已经到太原了,您可要好生准备啊!”
  燕旗恨不得把这人一脚踹出去。
  12
  扶上门框的手戴着玳瑁义甲,黄黑交融的甲片衬得指尖越发白净剔透,只见那手一发力,指节曲起,手背上的骨线清晰地凸显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撩开锦绣门帘,从马车中探出身,在近侍的搀扶中伸足步下马车。
  而后那人扬眉抬目,看向一干稀稀落落的迎接者。
  这倒是瞧不出半点流放官员的潦倒相。
  一年未见,杨聆蝉变化不大。那双眼缀在一丝不苟的平整乌纱帽沿下,仍蕴道不尽的湖光山色。他耳旁的幞头在微风中轻颤,其下是浓稠黑发,穿过筋骨分明的颈脖,没入圆领青褠衣的肩头。
  男子的目光在周遭游弋一圈,终归还是落到为首者身上。燕旗不落下风地与他对视,两人就这么对看着,好像谁都不打算先开口,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燕旗虽未打算给这位新官上任的经略使摆出什么大阵仗,还是带了几个排得上号的军中官员意思意思。但现在看来,他带来的这帮人,唯一干的事就是,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看。
  好看吗——哦,是挺好看的。
  要你们何用!
  杨聆蝉察觉到他的尴尬,微微一笑,拱手道:“燕将军。”
  这声寻常不过的唤把他拉回久远的情绪里,一切踯躅都被汹涌黑潮吞没,迫得他深深低下头去,咬牙切齿敬一句:“杨大人。”
  “别来无恙?”杨聆蝉问。
  围观群众听得一抖擞,开口就是“别来无恙”,看来这大人和他们将军是故交。
  “燕某自守雁门,无谓有恙与否,不牢杨大人记挂。”
  杨聆蝉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排斥,又一笑,道:“天意难测,杨某竟是又与燕将军相逢了。”
  杨聆蝉用一语双关的“天意”把祸根推给天子,显然将军并不买账,“横眉冷对”正是燕旗现下写照,“某还有军机待理,杨大人自行参观,恕不奉陪。”
  虽不想面对杨聆蝉,燕旗还是对他校检范阳一事耿耿于怀,刚转身又回头道:“杨大人初至范阳,不通此地风土民情,还请入夜来帅帐与某一叙,以便日后经略。”
  哦日后,哦入夜。围观群众选择性无视自家都护入夜才有空这一清白事实,强行又一抖擞。
  “好。”杨聆蝉望着燕旗大步远去的背影,言语虽短,心绪万般。
  时隔一年的重逢,草草开始,又匆匆结束。
  忙碌中的一天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已是月上中天。燕旗正陷在满案军情中,听得下属通报经略使来谒,大有头疼之感。
  炭盆把来人单薄身形描了个通透,翠绿官袍较紫绯之流更适他气质,腰间的金玉之带暗示此人本品仍居上位。
  杨聆蝉立在门口,立在燕旗投过去的视线里,阖睫,垂首,双手拢于袖中,对燕旗一致意。鸦雏色的鬓发滑过他肩头垂下,衣袖在他白得触目惊心的清峻腕口摇曳又静止,而后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俨然是画册中举世无双的翩翩国士。
  “杨大人,进来坐。”燕旗不过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却如置身另一世界。
  杨聆蝉依言入内,说是坐,其实不过案前一草垫,他调整许久才堪堪坐下。
  燕旗将毛笔随手一掷,“杨大人应当清楚,燕旗此番邀请,并不为九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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