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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歌尽关山几重云 完结+番外 (今天也没有出大铁呢)


  三万苍云军都集结于此,队列排得远不及犒军时美观,俨然一副只等出发的架势,大概也无人愿意大清早冒雨瞻仰所谓军威,那位坐在明黄华盖下的君王尤是如此,难怪官署离了杨中书运转困难。说起杨中书,他虽未亲自置办践行一事,却是修书叮嘱过的:准备要快、粮草要足、送些京中富余的军备,等等等等。旁人以为他这是身在病榻,忧心朝廷;谢载川以为他是对燕旗心怀愧疚——其实他不太认可这个结论,毕竟杨先生一路走来,该愧疚的人太多了。
  只有杨聆蝉自己清楚。
  雨不知何时停了。礼毕,玄甲将军终于站起,所谓钢筋铁骨,跪而不折,当如是。他旋身跨上军队中人牵来的黑鬃大马,白翎飞扬,重甲难减他身姿利落。几骑一道拥了纛旗归队。一样的马,一样的戎装,偏偏就他耀目得很。
  典礼在行军的号角中接近尾声,城楼上的文武百官犹是一片肃穆,只能借声音肖想那千军万马启程之壮景。谁知,一点微小的凉意轻易打破这庄严景象。
  起初只是个别官员的低喃,他旁侧之人悄悄抬头,确认后将这消息小声告诉身旁要好的同僚,那人低声说他已经发现,接着这件事就流感般在蟒袍玉带中低调扩散,所到之处引起阵阵微妙骚动。最后,就连前方的皇帝都听见了音信,抬头,乃至伸手去接那一点纯白。
  “雪啊,下雪了!”
  翌文元年冬的初雪,伴随玄甲苍云的离去,悄然降临长安。
  从长安到雁门关的路,太长了。
  燕旗坐在临时搭建的行军营帐中,抱臂枯对一盏昏烛。回忆又在无聊中骚动叫嚣,他告诉自己,只是捋清宫变这趟浑水的来龙去脉。
  投入水面的第一颗石子在哪呢,他记得是拖沓的官话唤他名讳,要他上台听宣,揭开了多年夺位蓄谋的最后幕布。
  杨聆蝉。
  心口被那个名字敲了一下,他忽然如坐针毡,像是回到了率军开入长安的那一日,毒辣阳光从背后泼过来,逼得他汗流浃背。
  于是燕旗决定出去走走。他与下属打过招呼,又牵了一匹马,吹着比长安城内萧瑟许多的夜风走离营地。在路上,他想起皇帝传他去紫宸殿的密令,想起皇帝交握了他和另一人的手,要他们齐心协力,共辅太子。
  杨聆蝉。
  回忆的内容已然有些不对劲,他翻身上马,想借这一动作甩去那萦绕不散的青色身影。
  在马上,他想起东宫华筵,有人巧言解围,而后太子探他心意,他暗吐心中芥蒂。
  燕旗不想再提那个名字,一夹马肚,促使马由走转奔。
  再是凌王背后暗中操控的高人,樽前月下雄辩捭阖的阔论,折叶摧花针锋相对的策问,马速不受控制地快起来,就像事态不可避免地发展下去。
  掠过身侧的荒原夜风清澈纯净,不像那一晚九重宫阙内夜风被硝烟侵蚀得凄厉。他如鱼得水地破开甘露宫大门,太子绝望神色未能令他动容,上吊前的弥留之语却予他五雷轰顶。那人未在现场,但一切皆因他而起;就像燕旗并非为他而来,却被他贯穿始终,最后竟也一念之差,放他作罢。
  燕旗扬鞭策马,使之狂奔。夺宫后的事与他这个武将无甚相关,很长一段时间他被困在无人问津的皇城角落,翻来覆去咀嚼着杂质过多的仇恨煎熬。他宁愿那是只有恶意的痛快深仇,他便可以干脆利落地用陌刀摧枯拉朽。但没有,遮掩许久的感情最终在那场啼笑皆非的惨烈性事中被剜出来,鲜血淋漓滚落尘埃,无人认领。
  杨聆蝉。
  他终究还是允许那个名字第三次出现于他脑海,权当回报杨聆蝉三唤他名,再无亏欠。一份感情囿于太多入骨隔阂,但正因如此,亦令人难以释怀,拥之如抱刀枪,分之如撕血肉,以致他做出了山长水远无需牵念这种近乎原谅的妥协。
  与疾驰对抗的的气流铺天盖地冲来,压得他耳心发疼、胸口发闷,但这痛苦中偏偏就是有种汹涌的痛快感,散发出能让涸泽之鱼死而无憾的魔力。燕旗不得不放低身子伏于马背,于是他更清晰地感到四蹄颠簸摇荡,恍惚是进入了谁的身体横冲直撞。
  是这样,天各一方,他做他的守将,他当他的丞相,不复相见,爱恨也就无需再念。就像这江山,说是经过了血亲反目的夺位之变,其实也不过是又一个李姓皇帝登上御座,又一群大臣循规蹈矩,国家照常运行。成败只关乎本人,无关乎世人,谈何为虎作伥与否?
  思及此,燕旗勒马骤停,怒马奋蹄长嘶,尖锐余韵在空旷原野中久久缭绕不散,而后是雪亮的月光倾泻而下,浇透一人一骑、照彻寥廓四野。他仰头对着那轮出云玉盘怔忪许久,最终落寞打马,独行回营。
  这一路从小雪走到大寒,越北上天气越肃杀,士兵却愈发活络,像是羁旅返乡的归人。近日天气晴好,不见雨雪,行程也加快了些,有经验之人应知,穿过眼前这个山口,便能看见长城;而看见长城,就雁门关不远了。
  三万军队有序通过关口,最先看见长城的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的人。他仰头看去,数月不见,长城巍峨盘亘之势未改,雄踞山脊,负霜雪,经烽火,屹千百年而不移,无时无刻观之都能令人心生豪迈澎湃。
  “燕都护,咱马上就要回雁门啦!”背后有熟稔的将领扯着嗓子对他喊,燕旗只转身对那人点头,部下早习惯他的沉稳,不甚在意地自行欢呼作一团。
  队伍在短暂的波动中持续前进,很快便开入雁门关,早有接风洗尘的人候在那。燕旗接过司马递来的一碗酒,仰首一饮而尽,辛辣之感直冲天灵,直教人呲牙咧嘴,过瘾非常。左眼余光中有一将领上前,对他施礼后道:“燕都护,夷人那边又有动作了。”
  每年隆冬大雪漫山、水草冰封时,夷人便蠢蠢欲动地筹划入关劫掠。
  “老对手了。”燕旗说。
  “这次不同。”将领回。
  “哪里不同?”
  “末将寄给燕都护的书信中提到的,那支颇会些奇技淫巧的突厥人,他们本自碛西,因争地失利逃窜自此,近日似是与夷人合流,一道盘算着要攻打雁门。”
  燕旗下马,递走酒碗,面不改色答道;“那便让他们来罢。”
  披坚执锐的人墙自行分开一条阔道,目送这位主将稳步远去。
  11
  雁门关的夏天凉爽而短暂,中原大地尚是金秋时节,雄峻长城已迎来初雪。
  这不稀奇,雪年复一年的下,变了皇天后土,不能变他们一复一日训练、上战场,死亡,终止循环;或活着回来,继续循环。身为一名普通士兵,他曾对这机械般运作的城池产生疑问,他问过途径的渊博学者:雁门关从前是什么样,以后又会怎样?
  那人剔燃炭盆,说,不知道。
  没人知道。
  长官视察,放在其他军区,应是件兴师动众的大事,但放在雁门,只是日复一日中的一环。既如此,好像已不能称之为视察,毕竟都护只是在无战事及公文时出来散步,顺便看一眼训练的士兵,手痒时自己也来比划几下,大抵这一成不变的地方,无甚值得巡视。
  现下这位都护就刚好从校场前走过。士兵们的呼喝声大了些,除此外亦无特别表示,并非蔑视,而是经年累积的坦诚与信任。其实,离开长安后燕旗最显眼的官职是范阳节度使,只是众人习惯把他想成与雁门关更亲近的都护。是,范阳节度使总领河北九州,不该再偏安雁门一隅,可燕旗大部分时间仍在雁门关,有人说他是因出身眷念此处,有人说他是为表一心守疆无心割据,是非莫辨。
  长官已走远,他们犹未懈怠,最近外族摩拳擦掌,已与守军进行了数次小规模交锋,各有死伤。谁都想守住雁门关,谁都想……活下来。
  这边厢燕旗正走在军堡下,忽闻有人远远唤着“燕都护”跑来,转头一看,乃是一名副将。那人跑到他面前,先是单膝跪道:“燕都护。”
  他让副将起来,副将站起便道:“先锋营逮住了几个潜入雁门关绘地图的夷人细作。”
  “夷人竟也晓得要知己知彼了?”虽口中如此戏谑,但二将心中都有数,多半又是突厥人教唆,“可审出有用的口供?”
  “夷人刚烈,没有。”
  “往年夷人都是深冬才大规模行动,今年竟这时节便开始了。” 燕旗道。
  “这个,听说是突厥的妥木斯教育他们:不要总等没了吃穿用度才火急火燎进关抢劫,早先便要做好储备——都护,这话在理啊。”
  这话若放在文官面前是要被批判大逆不道的,幸而燕旗并不指摘他无意的立场错位,只说:“听说此人在西北领着突厥一支以弱势争强敌多年,不简单。”
  “管他是何方神圣,只要敢……”副将话音刚升调,突然,不知哪位同僚高声喊道——
  “燕将军!”
  张参军走近后才看清吹胡子瞪眼的副将,躬身尴尬道:“呃,在下眼拙唐突,都护您先与王副将说吧。”
  于是燕旗又看向副将,王副将一腔豪言壮语被噎了这一遭再吐不出来,梗半天才道:“……请都护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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