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我毫无疑义,我也没有资格去疑义,可是我有发言权。
“我想麦克他总会想说点儿什么。。。”
“皮耶罗!”他突然靠近我,表情变得狰狞,本来端正沉默的五官因为威胁而错位扭曲,这是他感到危险时唯一的表情,我了解。
“那个斗牛小子是不是老头子的亲生崽很难判断,老头子相信我可不信!随便哪里找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认定是自己的儿子再委以重任,老头子他是瞎了眼。反正老头子已经死了,那小子连鬼影也没,我劝你不如识相些,安安稳稳去过你的马仔生活,别再跟黑道扯上麻烦,否则我可难保帮里那么多弟兄的枪支,哪一支会为你走了火!”
我忽然想起维托,如果他还活着,看见这样丑陋的强尼,还会不会依然留恋。
我不理他的恶语相向,满脑子都是维托自杀前的惨状:他的双眼充着血丝,那里仍有余尽的泪,混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涌出。
“他。。。要我转告你,”我把声音放得低沉,以显示我对死者的敬意:
“他说,他不爱你,从不爱,要你忘记他。”
说完这句话,我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不少。
用那破碎的身体背负沉重的爱固然可怜,但以爱的名义替人背负不爱,也不会好过到哪里。
“你说。。。说什么?”
我听到那声音在颤抖,可我依然害怕看他的脸,怕另一种绝望,顷刻就能摧毁在教父死后,他赢得家族夺权的胜利笑容,好不容易建筑的骄傲。
“我说什么?唉,真是困难啊。”我又一次叹气,不得不直视他即将而至的绝望:
“强尼,他死了。”我尽量保持平淡的语气,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维托,他被沃里亚囚禁后,为了不让被利用,自杀了,用枪,指在这里。。。”我用手比划出开枪的姿势对着自己的太阳穴,重复了那姿势:
“这里。”
眼前的面孔瞬间惨白了,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作被暴雨打湿成了一张褪去颜色的画纸,渐渐灰败,他的瞳孔慢慢放大,眼皮轻点了一下,还没有蓄积的过程,泪珠就立刻滚落。
“你说谎。。。你说谎!”
他嘴唇颤抖得更厉害,哽咽着情绪失控,可是错位的五官却回归了正途,在我看来,这样的痛苦反而比父亲的逝去还要真实一百倍。
是不相信维托的自杀,还是不相信要我转告的那个爱的宣言?
“我没有说谎。”
他的表现已经证实他的确相信了我的话。
“不,你说谎!”
他靠着墙,伸出五指用力在空中一挥,然后低头啜泣。
“还有,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因为下面要说的和转告的话相矛盾。。。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他还说,遇见你,是幸运的。”
仿佛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最后的遗言是致命的,他抱起头滑落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支起的两膝之间,双肩在一下一下地耸动
————
我想,我干了一件比夺人性命还残忍的事。
教父之死
安图拉不相信教父这么轻易就送了性命,我也不相信,虽说教父的心脏病确实能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一直都把药带在身上,出门有保镖在侧,在家有儿女傍身,他叱咤风云的一生没理由就这么随便葬送了。我暗中向帮里的其他元老和干事打听此事,他们也都口径一致,称教父确因心脏病发作无药可治,死在了自己的房里,因为发现时已经没了脉搏和心跳,所以没有送医院,就在家里接受了牧师的祷告,然后按照教父生前的遗愿,遗体被拉到火葬场火化。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三天之内,这位年过六十的黑暗世界的帝王,仅用了三天,就从他自己的王国里彻底消失了。
强尼给我们看了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安图拉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了,他灰着脸对我说:
“还真是麻烦,老头子不是被你所杀,看来你与沃里亚大人的交易要重新谈判了。没办法了,我这就通知他,安东尼奥已死。”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教父死了,就表示我与沃里亚的交易筹码失效,只要他知道了这点,能放佩洛的几率几乎为零,我必须立刻找到新的筹码代替,或者不让他知道教父已死,那么可选择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马上杀掉安图拉,可是杀掉安图拉,沃里亚联系不上他,也会怀疑我的叛变,佩洛仍有危险,这么看来只有。。。
“我饿了,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
安图拉点头同意,再冷酷的杀手也抵挡不住饥饿的侵袭。
我告诉强尼我和安图拉会在家里住上一天,然后还要赶回那不勒斯处理工厂的事。我计算好了这两天被沃里亚接手的三家毒品工厂将会受到警察们的拜访,所以在沃里亚为此暴跳如雷之前我必须要把佩洛救出,否则他会在盛怒之下毁掉我们所有的君子协定。
安图拉无论如何都不肯离我左右,所以我们只好一起住在我的房间里,幸好我的床很大,可是两个男人再要好,如果不是那种关系,睡在一张床上都会让人浑身不自在,何况,我们又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我无法忍受与他同衾而眠,便把自己舒适的大床让给了他,在长沙发上搭了一个床铺,打算将就一宿。
在睡觉前我让玛丽亚送来了一瓶我最爱的法国红葡萄酒,准备了两个酒杯,并在其中一个杯上暗暗作了些手脚。还记得我在去那不勒斯前佩洛给我的那小瓶毒药吗?我没有用在维托身上,这回打算用在安图拉身上,我并不想毒死他,他死了比不死更麻烦,所以我控制好了量,很少很少的量,他不会被毒死,却会被毒得动弹不得。我当着他的面把葡萄酒倒入他的杯中,以消除他的警惕之心,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以为同样的酒我不会给自己下毒,就放心地喝了,殊不知,下毒的地方不是酒,而是酒杯,我把那毒轻点在杯底,无色无味,悄无声息地混入红色液体中。
这酒,如此甘美,如此香醇,我一点点喝着,看他因为口渴而一饮而尽,跟着,也一饮而尽。
安图拉舔了一下嘴唇,说了一句:
“这酒。。。还不错。”
我也照样舔了下嘴唇,附和说:
“是啊,真不错,上等的法国宫廷佳酿。”
于是不久,他在美味的毒药中进入了梦乡。
到了半夜,我悄悄来到他的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不动,我又加大力气拍拍他的胳膊,也不动,我把手指凑近他的鼻底,幸好还有呼吸,他没有被毒死,可是暂时不会醒来,希望他醒来之后舌头没有变硬,否则我就会因他无法及时与沃里亚汇报而功亏一篑。
我用被单把他捆牢固定在床上,再用枕巾塞住他的嘴,安顿好他之后我把房间的门锁好,通过走廊悄悄来到教父的书房。
我得尽快召集人手,而时间紧迫,来不及下达所谓的任务书,只好就近找几个人直接用电话联络,看看利用我的领导身份,能不能说动他们破例进行这次营救行动,而他们直接的联络方式,只有教父才有。
教父的秘密记事簿就放在书房书柜的一个机关里,只要抽出那本柏拉图的《理想世界》就能启动机关,这个秘密记事簿就放在书后的暗格里。记事簿带有密码锁,那个密码我是无意中窥到的,自此便深深牢记,因为那一串数字我太熟悉了,是父亲被处决的日子:19500305。
在知道这种巧合后,我曾经震惊过,也怀疑过,可是迄今为止我并为从两者之间找到任何联系,或许它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我打开了写字桌上的台灯,借助昏黄的灯光拉出了柏拉图,暗格立刻开启了,记事簿还在,拨开密码锁,记事簿里密密麻麻记载着许多信息。
我粗略的看了一下,有些是教父在政界的关系户,有些是采取非法手段所需的毫无干系的暗杀者,有些则是贸易分类信息,用不同形状的记号注着各种标识。在其中一页,我找到了暗杀集团的人员信息,上面有他们各自的住址和电话。
我注意到其中有三人就住在罗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退伍军人,一个是乞讨者,住址不详,但有联络电话。我立刻抓起电话按照记录顺序先拨通了医生的号码,响了很久终于从听筒里传来一个心不在焉的声音:
“教父,我在听。”
我略略有些吃惊,忽然想到这个电话一定是教父与杀手们的秘密联络电话,所以对方一接听就立刻判断是教父。
“以k帮教父的名义我需要您的帮助,路加西医生。”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我以为断了线,哪知对方在沉默之后忽然问道:
“黑鹰,是你么?”
我又是吃惊,那些人从未见过我也从未与我交谈,按理说不该这么容易就识别我的身份,但是没时间想明白每个细节了,我直接提出要求: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救一个人。”
“什么人?”
“麦克,安东尼奥教父的小儿子,他现在被那不勒斯的克拉莫抓了起来,关在塞拉迪蒙大街124号,在明天傍晚之前,请务必把他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