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尼的意思是,他希望你尽快恢复健康,他一向不善于表达,皮耶罗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与他们告了别。
与我这个相处多年的哥哥相比,维托更像兄长,而强尼似乎也很听他的话。
我忍不住回过头又看了他们,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但维托显然对他方才的无礼还在喋喋不休,强尼却不耐烦说了什么,维托就快步向前走,强尼追了上去揽住他的肩膀和腰。。。
当我回到家里时,克蕾丝刚从市中心回来,她风尘仆仆地,采买了一大堆的东西,衣服、食品、珠宝、化妆品,装饰品。。。甚至还有家具。
她大汗淋漓地指挥着佣人们把货物从卡车上搬卸下来运到房间里,见我回来了,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强硬地在我脸上啄了一口。
对于她的过分亲热我总是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是兄妹,这样的见面方式也太火辣了。
我推开她警告道:“克蕾丝,即使我们是兄妹,我也不喜欢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她撅起嘴嘟囔着嘀咕:“都说是兄妹了,有什么大不了?以前都是这样。。。”
“维托回来了吧?你毕竟是有丈夫的人,还是保持些尺度,让维托看到了会怎么想?”
迫不得已,我只好用维托当挡箭牌。
“哼,他呀。。。”她撇撇嘴,很不屑,“他就像个植物人,除了强尼,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包括我在内。。。皮耶罗哥哥,我们不说他了,这次我也给你带礼物了。”
她跑到过一堆纸袋里翻弄了半天,拿了两袋出来炫耀:
“蒙特利的Le Hoyo系列雪茄,法国拉图庄顶级红酒,都是你的最爱。”
对于她投我所好的讨好,我确实动了心,但是我忽然想起了克林的话,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给他的治疗设置障碍。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医生建议我最好不要再碰烟酒,这样对我的健康没有任何好处。”
她很失望,仍举着纸袋着挑了挑眉毛说:“哼,你戒得了?”
我坚定地点头,坚持不接。
“好吧,我给你留着,等你想要的时候就找我来拿。”
晚上用完了晚餐,安东尼奥详细询问了我的病情就带着强尼维托和乔治上了楼,在他的书房里商讨我暂时不知道的所谓的生意场上的事。
至于为何不让我加入,养父自有他的道理:
“皮耶罗,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不适合再给自己增加压力,所以在你完全痊愈之前,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巴不得你快些好起来好帮我的忙,没有你很多事情都不很顺利。”
于是我积极配合克林的治疗,好重新开始我在养父家的工作和生活。
我知道自己对养父的黑道事业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既然这里是我的家,我还是要为他做点什么,总不能白吃白住。而且我如此迫切地回到罗马,一定不是什么思乡心切,既然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我就要在这里找出问题的所在,比如我的身世,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为什么会被安东尼奥收养?我又是为何在异国他乡漂泊一年?那双眼睛,棕褐色的眼睛,它为什么总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
我决定和乔治好好谈谈,我觉得他应该对这一年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很了解,但是自从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从未找到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不是陪在父亲身边,就是外出办事,要和他说上几句话比上天堂还要难。
狮子与牛
机会来了。
第二天晚上,安东尼奥,我的养父照常把四个人召集在书房里开会,我趁着乔治出来方便的机会把他堵在了盥洗室。
“乔治。。。”
他正在水池旁洗手,从镜子里看到了一锁好门就摆出一副审判官态度的我。
“怎么?想问什么就问吧,你该等了好久了。”
他甩了甩手,开始对着镜子摆弄他棕红色乱蓬蓬的头发,可是无论他多么细致地梳理,头发的轮廓始终都没有太大的改观。
“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他伸出三根手指冲我晃了晃。
我不理他轻佻的口气和表现,想也不想就把近日来积累在心间的疑问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为什么会去西班牙?”
“去执行任务。”
“执行什么任务?”
“杀人。”
“杀什么人?”
“一个斗牛士。”
“他叫什么?是不是佩洛?”
“无可奉告。”他转过身朝门口走来,“已经超过三个问题了,我说过我只回答三个。”
他的态度让我忍无可忍,用胳膊肘一把把他按在门上,逐渐加重身体的重量,他奋力挣扎,但是无论在身高上还是体力上,他都难及我的三分之一。
“你最好老实回答,不要惹我生气!我要杀的人是不是佩洛?”
“是。。。咳——咳——”被我压得用力,他透不过气了,我不想要他的命,稍稍放松了些,继续问道:
“可是,他死在斗牛场上了。。。不是我杀的,如果我是一个黑手党,杀一个人不该用那么久的时间不是吗?”
“皮耶罗,这要问你自己了,从开始我就劝你尽快斩草除根,可你却带着他逃了,不但逃了,而且还在一起生活了快一年。反过来我倒要问问你了皮耶罗,你为什么不立刻杀了他?又是你的那点无聊的忏悔心在作怪?”
“。。。。。。”
我回答不上来,根本回答不上来。
为什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突然大发善心手下留情,为什么一只狮子会为了保护一条牛犊宁愿背叛狮群东躲西藏,甚至在发现牛犊要坠下悬崖时连自己性命也不顾跟着一起跳下去?是狮子厌倦了牛肉的美味想尝尝青草的味道,还是狮子认为自己本就不是狮子,而是一头牛?
答案是哪一个?
“谁给我的任务?为什么要杀他?”
“任务,任务当然是帮里下的。至于安东尼奥先生。。。为什么要杀他,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安东尼奥先生?”
我想了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关于帮里的机密也许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即使这少部分人,作为首领的教父先生也不一定什么都对他们说。
我的养父根本不想跟我提及此事一个字,每当我询问,他都会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就不要勉强回忆了。”为借口搪塞过去。
我放开了乔治,他整了整衣领,重新拢了拢头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皮耶罗,虽然你在这里长大,安东尼奥先生是你的养父,但同时他还是K帮的首领,如果他不想提起某件事或某个人,你最好不要触犯虎威,否则对你没有好处,听你老朋友的忠告吧。”
他一定知道什么,他们一定对我隐瞒了什么,在这个家里,只有我一无所知,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偏偏我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只有向克林求救。
当克林再次来的时候,我恳求他一定要想办法让我想起过去一年的经历,加大药物的剂量也好,深度催眠也好,甚至再接受一次重物撞击,或者从三楼跳下去,也许我就能恢复记忆?
“你疯了!”克林狠狠地责骂我,“你知不知道,加大药物剂量和深度催眠都会严重损害你的神经!撞击?跳楼?那就更是愚蠢!你想把命也搭进去吗?”
“有些事我必须想起来,求你帮我。”我几乎是在哀求他了。
“一定会记起来的,但也不能一蹴而就,‘欲速则不达’,你那么做只会害死自己!”
“可是,我觉得自己就像个不穿衣服的傻瓜,站在人群中央,所有人都把我看得一清二楚,都在嘲笑我,只有我自己毫不知情。。。”
“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事想不起来更好,想起来了,就只有更痛苦。。。”
“克林!”我抓住他的肩膀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是不是知道我什么?告诉我!”
他扳住我的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我却看不懂。
良久,他缓缓低下头,喃喃地说:
“我当然知道你皮耶罗。。。你太善良了,善良到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你痛苦的原因。。。每当你杀一个人,你就要和自己的善良进行另一次屠杀,而每次屠杀的结果,就是令自己伤痕累累。。。你会疯狂酗酒,整夜放纵,和无数女人上床,抽掉整箱拉图庄雪茄。。。做完这一切你就会跑到我这里大哭一场,然后醉倒在床上。。。每当我看着这样痛苦的你,我就会心如刀绞,让我鼓起勇气生活下去的是你,我怎会不知道?”
他动容,眼中竟含着泪,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会突然失控。
“克林。。。”
“既然痛苦,你还回来干什么?随便躲到哪里,天涯海角,只要K帮肯放过你,你就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啊,你不是一直很向往吗?还回来干什么?你这个笨蛋!”
“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