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问候早安,克蕾丝开始迫不及待的和我搭讪。
“皮耶罗哥哥,昨晚睡得还好吗?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第一个下楼等你了,爸爸真是的,昨晚也不叫醒我。”
她嘟着嘴嗔怪着,我以微笑回应。
这个女孩早就不是相片上那个十六岁的豆蔻姑娘,如今的她已渐显少妇的风韵,可说话仍喜欢嘟起嘴刻意撒娇。
安东尼奥对女儿的嗔怪反应平淡,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
“今天看还不是一样?何况他昨天的样子也会吓坏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胡子满腮头发邋遢,十足十的叫化子,有什么好看。”
他的语气中带着少许埋怨,大概他认为,以他这样尊贵的身份,自己的养子却跑去当乞丐,让他很没面子吧。
“啊?乞丐?皮耶罗哥哥会去当乞丐,谁会相信?我才不信呢,肯定你们故意瞒着我!”
我和安东尼奥都不再理她,直到她的丈夫维托和强尼出现,新的对话才又开始。
维托很礼貌地问候了我的身体情况,和克蕾丝一样,叫我“皮耶罗哥哥”。
他是个温柔的男人,气度高雅,文质彬彬,皮肤白皙,相貌俊美,有一双墨绿色的迷人眼睛,在倾听对方谈话时,总是很温和地望着对方,就连说话也是轻声慢语,与他妻子拥有截然相反的个性。
而强尼就不同了,从他冷淡的语气来看,我们的关系并不怎么样,甚至在整个进餐的过程中,他都没看过我一眼,就连父亲和妹妹也不能引起他更大的兴趣,反而和维托聊得火热,话题围绕着马球,赛马等等一些娱乐活动上。
克蕾丝更愿意和我交谈,不停地问我问题,例如我这一年到过什么地方,遇到什么新奇事儿,给她带回什么有趣儿的玩意儿,还要我过两天陪她一起去郊游打猎。。。我不胜其扰,根本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一想起以前的事就会让我头痛难忍,看来这个妹妹并不体贴。
幸亏安东尼奥替我解围,告诉他的女儿我身体不舒服,还要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希望她不要打扰我,这样我才能好得更快。
我很感激安东尼奥,尽管依然没有养成习惯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
“皮耶罗,今天上午克林医生会到家里来为你诊病,克林医生是意大利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有他在,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病就休想继续缠着你了。”
我已经从马利亚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因此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意外。
“还有,下星期麦克也该到家了。。。皮耶罗,麦克对你来说还很陌生,他是我遗失在国外的儿子,半年前我终于找到了他,希望他回来后你们兄弟能好好相处。”
“嗯。”
一提到这个我即将见面的弟弟,强尼立刻中止了与维托的亲密谈话,又板起了一副冷面孔,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看来他并没存多大好感。
“啊,我又可以看到我可爱的小弟弟啦,巴不得他马上回来啊。”克蕾丝笑得矫情,对麦克,她也不见得存了多少真心。
“皮耶罗,你是大哥,对这个最小弟弟一定要多些热情。。。”安东尼奥擦擦嘴角说。
“是啊是啊皮耶罗,麦克的性格可古怪得很,即使是哥哥姐姐,他都爱理不理的,冷酷得要命呢。。。听说他以前是个斗牛小子,凶猛得很,你可要当心!”
克蕾丝抢过父亲的话,一副见到鬼怪的样子朝我吐了吐舌头。
“他以前是斗牛士?”
“是啊,你不知道吗?”
“那他是西班牙人?”
“是啊,爸爸没说吗?”
我埋头把黄油抹在面包上,然后就着清水一口吞到肚子里。
斗牛小子!
西班牙!
斗牛大赛!
佩洛!
脑中又反复出现了以前的画面:
酒,女人,雄牛,掌声,鲜花,鲜血,眼睛。。。
我竭力压制住开始躁动不安的情绪,认真地与他们,我的家人,共用完了第一顿早餐。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未来某个人的出现会唤醒我沉睡的记忆,而这记忆不需要任何名医帮助我找回,我只要他就够了,只要他。
治疗
克林医生果然准时来到。他的确名不虚传,简单地询问了我的病情便拿出了一套初步治疗的方案,催眠疗法,药物治疗,情境疗法。。。许多专业名词我也说不上来。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他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心理医生,但是对他的专业水准我丝毫没有怀疑。
“看你与父亲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应该是家里的常客了吧。”
我坐在椅子上,接受一些常规的检查,他正把冰凉的听诊器伸到我的衬衫下,在心脏的附近移来移去。
“请别说话。。。。”他仔细倾听着,我乖乖地闭上嘴巴,“心肺有些问题。”
“嗯,我酗酒,还抽烟,抽得很多。”
“这可不太好,烟酒不仅会损害你的心肺,还有肝脏。再这么下去,你的后半生恐怕要在医院里度过了。”
我对他的警告不屑一顾,耸了耸肩笑道:“医生都会危言耸听,这是他们的习惯。”
他轻叹口气,收好听诊器坐在我的对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现在说说你的心理问题。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你该患有比较严重的心理障碍,导致行为不受大脑控制。。。以前的记忆能想起来多少?”
“只是一些片断,或者是某个场景,某个部分,就像散落的珠子,没有线能把它们串起来。”
“嗯。”他点点头,“从你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来看,从童年时期开始,这种心理障碍就已经初具苗头了,因为一直没有得到重视,一旦经过某种过度的刺激,就发展成现在的结果。失忆夜游症什么的,不过是你给自己下了暗示,逃避你不想面对的。”
我饶有兴趣地问:“您挺了解我嘛,我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童年,您好像都一清二楚。”
他垂下眼皮,神色有些不自然:“要想成功治疗有心理疾病的人,当然要了解他的背景,才能对症下药。而且。。。”
“而且什么?”我直视着他,而他却始终看向别处,这让我觉得奇怪。
“而且,作为安东尼奥先生身边的左右手,你给自己强加的压力并不小,尽管生活在黑帮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辈子心安理得的。。。或许你也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过动摇,比如,不想再杀人之类的。”
我苦笑道:“可是我的行为却与您所推测的恰恰相反,我不停地在杀人,您的判断是不是失误了?”
他摇摇头,终于肯直视我:“不想杀人和不杀人完全是两种概念,不想杀人并不代表不去杀人,恰恰相反,有的时候‘不想’这种念头越是强烈,身体越是不受控制要与大脑抵抗。。。很矛盾吧?可是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不是吗?也许你也有这样的体会,当你越是告诉自己不能接近一个人,你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试图更加接近他,想亲近他,可是理智却告诉你不能,于是你会很痛苦,你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这就是心病了。。。”
说到后来他有些激动,嘴唇微微颤动,眼睫没有规律地眨着。
“您还好吧?”这回换我担心他了,“您可是专业的。”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恢复了职业性的表情。
“您说得没错。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请按时服药,另外多出去散散心,也对健康很有帮助。。。今天就告辞了,我明天上午再过来。”
尽管对他情绪的波动有些担忧,但这不并影响我对他的信赖,他对病情的分析倒是头头是道,所以我决定听从他的安排,按时服药,到花园里散步。
安东尼奥的花园很大,很大,有森林,也有湖泊,还有专门的猎场。
虽然快到冬天,花园里的植物不再有生机盎然的景象,但泥土上铺满了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很舒服,再加上清远蓝天作背景,青黄红相接的树木与树叶错落有致,秋风萧瑟,秋叶纷飞的景象很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我刻意把地上的树叶用脚翻弄起来,上面一层是干爽的,而下面一层与泥土相接的地方就很湿润,看来大自然也很聪明,用这种方法,树叶和泥土都保持了更长久新鲜的生命。
“嗨——皮耶罗——”
远远地我看见维托在向我挥手,与他一起并肩的是强尼,他们的都穿着厚厚的咖啡色毛外套,款式颜色一模一样,对于这样的默契我稍稍有些惊讶。
“嗨,维托,嗨,强尼。”
“真是巧皮耶罗,难得见你出来散步呢。”
维托依然温和地笑着,而强尼仍习惯地板着面孔,冷冷地看着我。
“啊,是克林医生,他建议我多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会对治疗有好处。”
“希望你不要半夜跑出来散步才好。。。”
“强尼!”
强尼冷冷地插了一句,维托则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于他的讽刺,我一笑置之,维托却急于为他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