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贺兰观月和程秋白,一人一鬼在外面护着车,防止枭翎突然袭击。
这个安排除了秦玉颜以外,其他人都不太满意。
谢孤鸾和阿澈多了个便宜爹,让秦玉颜好一阵嘚瑟,一个劲儿叫着“我的儿”,他俩屈辱万分,自然没好脸色。阿澈一心想和夏临渊调换身份,变幻了好几次貌美女子出来,都被夏临渊一口否决,气得直瞪眼。
秦玉颜看出些猫腻,狐疑道:“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就是那种关系!”阿澈道。
“哪种关系?”秦玉颜的五官都皱在了一块儿。
“我们没关系……”谢孤鸾抚上额头,他完全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秦玉颜知道他与阿澈的任何事。
阿澈却不依了,对谢孤鸾怒道:“没关系?你再说一遍试试!”
秦玉颜也不是傻子,他恍然大悟,一连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道:“谢小鸟,还、还是你厉害……这玩意儿你都能……”
“玩意儿?”阿澈脸都黑了,“你说谁是玩意儿?”
秦玉颜立刻改口,喊道:“——大爷!您是大爷!”
这一吵倒是缓解了些许紧张的气氛,一行人正准备上车,却听屋内传来细微的啜泣,这才想起米灵被遗忘在角落里很久了。
“熠之,如何处置他?”贺兰观月问道。
“杀了。”夏临渊的女声柔柔细细的,说出来的话却残酷无比,他头都没回,腿一迈就登上了马车。
贺兰观月几乎在夏临渊话音落下的刹那就出手了,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那柄弯刀就落到了米灵的脖子上,谢孤鸾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贺兰观月的手臂,道:“刀下留人。”
米灵被吓傻了,脸上满是未干涸的泪痕,他呆呆地望着谢孤鸾,片刻过后,哽咽着喊了一声:“道长……”
秦玉颜也当即道:“贺兰,没必要杀他。”
贺兰观月充耳不闻,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紧握长刀,与谢孤鸾角力。
见劝说贺兰观月无用,秦玉颜转而对着门外大声道:“熠之,这小子该交代的也交代了,留他一命,兴许对你们去庭州有帮助。”
车厢里是长久的沉默,秦玉颜摸不透夏临渊的想法,心里没底,对着谢孤鸾挤眉弄眼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随你。”最终,夏临渊开口了,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贺兰观月闻言收刀,退到门外,消失了。
秦玉颜犹自在心里捏了把汗,他笑道:“米灵,欠你的人情我可还了。”
“谢谢秦大哥,谢谢道长。”米灵吸着鼻子,哆哆嗦嗦地点头。
阿澈给米灵松了绑,将他扶起来,一边安慰道:“哎哟,哭什么,这不没事吗?以后跟着咱们,别怕。”
他不说还好,一说米灵更委屈了,刚憋回去的眼泪哗哗地又流了出来,一头栽进阿澈的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阿澈手足无措地望着谢孤鸾,而后者显然比他更没有此类的经验,几个男人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阮梦秋有些看不下去,劝道:“小兄弟,你先上车。一整晚饿坏了吧?我带了些点心,你在路上吃点,莫哭了。”她的声音婉转,若林籁泉韵,与这群男人的大相径庭,徒一听,便教人内心平静下来。米灵竟也不哭了,抹了一把脸,紧紧地抓着阮梦秋的手上了车,局促地坐在离夏临渊最远的地方。
车轮辚辚马声萧萧,迎着旭日的第一缕霞光,叶熹驾着马车驶离了成都城,去往更远的剑州。
按夏临渊的安排,在到达剑门关后,秦玉颜带着其他人绕回山南,去最近的恶人谷营地避避风头。而谢孤鸾则与他北上,再折身往西穿过被吐蕃所占据的陇右地区,在瓜州玉门关作最后的休息,然后直入北庭。
这是一段漫长而孤独的行程,注定不为人知,注定生死未卜。但道虽长,行则至,谢孤鸾不得不走。
一路上众人无话,只能听见叶熹在外头不时询问程秋白枭翎是否追上。阿澈根本坐不住,谢孤鸾此时又完全不搭理他,只能左顾右盼,巴不得有人和他说点什么。
接近中午时,官道上的行人渐多,夏临渊的马车混入其中更加难以被察觉,但夏临渊却因舟车劳顿而几欲作呕,险些吐在车厢里。谢孤鸾等人都出生江湖,颠簸惯了,并无大碍,只有夏临颇有些娇生惯养,他出行向来是从从容容,贺兰观月照顾得又周到,此次赶路不得不停下来暂缓一口气。
离成都已有好些距离,估摸已快到绵州,趁此机会,其余人都下车活动了一番,也顺便吃些干粮填肚子。离官道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低矮桃林,适逢挂果,树上满是硕大的秋桃。阿澈随手摘下一个抛给谢孤鸾,乐呵呵地道:“孤鸾,吃吗?”
米灵不敢和夏临渊待在一起,遂黏在谢孤鸾身后,嘴里塞着糖糕,跃跃欲试,似乎也想要一个,又不敢亲自动手偷别人种的桃。
“小哭包,你喜欢吃甜的?”阿澈调侃道,顺手给了他一个大的。
米灵点点头接过,用衣角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囫囵地反驳道:“我不是哭包……你们难道从来都不哭吗?”
“你看他像是会哭的人吗?”阿澈指了指谢孤鸾。
米灵不太甘心:“那你呢?”
“我?”阿澈挑起眉毛,“以前不能哭,现在哭不了。”
“我不信,你肯定有难过的时候。”
阿澈笑了,弹了一下米灵的额头:“表达难过的方式有很多,哭仅仅是其中的一种,而且是最没用的一种。所以你嘛,十六七岁也算是男子汉了,个子还这么高,整天哭哭啼啼的,羞不羞。”
“我没有整天!我——”
“不听不听,你就是个哭包……”
“颜哥。”谢孤鸾突兀地道,打断了还在和米灵逗趣的阿澈。
秦玉颜弓着背,有模有样地拄着拐杖走过来:“秋娘在叫你。”谢孤鸾一听便知不妙,阮梦秋憋了半日,现在定是要兴师问罪了。
果不其然,这个年轻女冠坐在桃林外,微低着头,神情淡淡的,像极了谢孤鸾去年上华山见到她时的那副憔悴的模样,这反而令谢孤鸾觉得头疼得紧,比她生气骂他一顿难办多了。他只得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阮梦秋不说话,他也干脆装起傻来。
逾时,阮梦秋才道:“讲话啊。”
“师叔,吃桃。”谢孤鸾快速把阿澈给的桃塞进了阮梦秋手中。
“这算什么,给个果子就把我打发了?你从来都在合计着怎么骗我对不对?”阮梦秋轻轻往谢孤鸾额头上拍了一下,道,“你今日就在这里,把从你离开华山后所发生的事一件件都跟我讲清楚了,休要糊弄我。”
秦玉颜看热闹还不够,极不合时宜地插嘴道:“秋娘,这都是男人间的事,你就别……”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谢孤鸾和阮梦秋一记眼刀噎了回去,阿澈也附和道:“年轻人说话老不死的别多嘴,一边儿去。”
谢孤鸾被打了岔,揉着鼻梁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卷进来。”
“且不说我如今有没有被牵连,你难道不是我最亲的师侄吗,凭什么把我蒙在鼓里?有什么难处就不能大家一起商量?还是说,你也觉得我一个女人不该插手你的事?”
“师叔,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瞒得了几时?到头来你以为伤心的人是谁,你这是要护我还是要害我?”阮梦秋声音还算冷静,但眼睛有点红,她紧捏住那颗桃,尽力抑制住了情绪。
谢孤鸾看出她应已经知道了些内情便更加无话可说,视线从她脸上迅速挪到了别处,踟蹰地说:“师叔,我没有——”
“阮姐姐,整个事情也是因我而起,你不要太过责怪他。”阿澈是了解谢孤鸾这人的,嘴里翻来覆去就说不出几句好听的。他一面对谢孤鸾拼命使眼色,让他赶紧消失,一面坐到阮梦秋身旁,稍微倾了倾身子,拉进了点距离,温声道:“此中情况颇为复杂,我慢慢说与你听,姐姐莫心急。”
路旁的夏临渊还没吐完,叶熹正一脸苦相地搀着他,周围没有贺兰观月和程秋白的影子。见谢孤鸾来了,叶熹无助道:“快来搭把手,你家夫人叫你再拿点洋金花泡的茶来。”
谢孤鸾听到这称呼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从车上取下药壶递给叶熹,脚底像抹了油似的躲远了。一炷香后,阿澈从桃林里钻了出来,一把勾住谢孤鸾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笑:“你师叔真明事理,又挺好哄的——不过你先别忙着放松,这事儿你做得不对,跟我去和她道歉。”
谢孤鸾没料到阿澈不站在他这方,愣了愣。
“阮姑娘说得没错,你以为把事情瞒下来自己承担是对她好,这其实是不负责的,”阿澈停下了脚步收敛起笑容来,“你的生命并不只是你自己的,孤鸾,你若死了,一了百了,痛苦的却是活着的人。”
谢孤鸾心中一动,他最为不愿想象的便是阮梦秋如何面对他的死亡,这是似乎比送死更加艰难。“我无法向她开口。”谢孤鸾道。
“所以我替你开了这个口,我全说了,”阿澈推了推他,“她这么理解你,让你安心去与我们去北疆,你要做的就是努力活下来。我会保护你。”
“全说了?”谢孤鸾的问题总是较为离奇。
阿澈立即明白了,嗤嗤笑道:“除了在巴陵的那天,都说了。你可别想着搪塞我,知道你不喜欢道歉,但错了就该认,不要扯不相关的,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