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还笑盈盈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凉气。
阿澈回头寻谢孤鸾和秦玉颜时,两人正平静地收拾着行李。
“小灵儿可是为了救你们才被抓回去的,至少该表现得难过一点吧?”阿澈轻飘飘地说道,“他遇上你们两个没良心的东西,真真是怪可怜见的。”
秦玉颜嗤笑道:“少装模作样,你平日里欺负他还少?现在装好人确是晚了!他与那唐门同属枭翎,带回去本就不会有危险,我为何难过?改日相会我与谢孤鸾再当面致谢,用得着你操心?”
“好好好。”阿澈一脸不在乎。
谢孤鸾对秦玉颜和阿澈的争吵充耳不闻,沉吟了好一会儿,道:“那两人虽非我和颜哥的对手,我们与枭翎也素无仇怨,可一旦被他们发现便杀也不是留也不是。枭翎欲取夏临渊性命,夏临渊可还安好?”
“哈,就凭他们也想杀夏临渊?”秦玉颜不屑地说道,“听到那个叫唐望舒的怎么说的么?十五日也寻不到!枭翎寻人只需三天,就算缩进地底下也能把你揪出来,让他们找不到的人岂是等闲之辈?这天下除了我,没人知道他的所在!”
阿澈纳闷了:“一个避世的疯子,怎会惹得枭翎要除他。”
秦玉颜道:“他是有点疯,那也只是有时,他救过的人太多,枭翎要杀他灭口不奇怪。别磨蹭了都跟上,快的话今晚就能到。”
自听了山神言后,阿澈猜测前路也许会有惊喜,这话说对了一半——喜没见着,惊却是实打实的。此刻,谢孤鸾和秦玉颜正在森林间逃窜,阿澈手里提着两人的行李,气定神闲地跟在后头。
他们的背后是密密匝匝的山魈,山魈遍体漆黑长有长毛,身形和小孩子差不了许多,但个个獠牙利爪,普通人若是碰一下,皮开肉绽定是少不了。
山中树木茂盛,轻功起不了太大作用,谢孤鸾和秦玉颜只能靠着身法躲避数量如此庞大的山魈。
秦玉颜手中长枪犹如飞虹,锋芒乍现,直取那些山魈的咽喉,强劲的杀气让人避无可避。他借力踏上树干,在空中枪花一挽,将一只扑向谢孤鸾的山魈从颅顶刺了个对穿。接着他横枪一扫,带起一阵劲风,山魈便被击倒了一片。
两人边打边退,渐渐退于一谷地。
秦玉颜出招与谢孤鸾很相似,皆是又快又准,气势磅礴如惊雷急电,烈性十足。秦玉颜灌注内力,把枪舞得刷刷响,方圆几尺内卷起落叶漫天,纷飞黄叶飘扬而上,旋即调转方向,如暗器般射向山魈,顿时山魈群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谢孤鸾衣袍飒飒剑气凛然,他身子没好利索,只能以退为进取个巧劲,剑招比以往绵软了不少,却胜在灵活似水、无孔不入,招招直击要害。
但这群山魈甚是缠人,对两人的攻击丝毫不畏惧,源源不断地袭来。
“没完没了。”谢孤鸾道。语毕,便一跃而起挥剑斩下,太极剑剑光大盛,周身内力尽数释放形成一道无形剑网,暂时将大批山魈堵于峡谷入口。
山魈一时之间进来不得,但数量却有增无减,纷纷用身体撞击谢孤鸾铺就的剑网。谢孤鸾在逃跑之时就已有了疲态,这番更是内力所剩无几,脑中嗡嗡作响,喘息不止。
谢孤鸾和秦玉颜再厉害,终究是寡不敌众。
“李澈!你他娘的不是说自己很强吗,现在怎么不来帮把手!”秦玉颜急得大骂。
阿澈很是委屈:“人和鬼于自然不在话下,我可不曾说过我能对付精怪异兽,这些畜生吸我阴气,差点把我给吞了!”
秦玉颜扶起谢孤鸾,又骂道:“没用的东西!现在可好,咱们三个都得折在这儿!”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没长眼捣了它们的窝,还怪在我头上来了!”阿澈不甘示弱,“你以为我想跑跑不了?我捎上道长比你的马儿都跑得快,就不带你,死了活该!”
“都闭嘴。”谢孤鸾的脸色很是难看,心道不过一弹指,山魈便能撞碎他设的障碍,将他们都撕碎,他俩还有心情吵嘴。
谢孤鸾定了定神,闭目调整内息,而后持剑又祭出一招,霎时间,剑意宛如水波荡漾开来,凛冽寒气沿着剑锋直击那内力铸成的屏障。剑气并未将剑网击碎,反而在其表面开出一层霜花,一时把靠近的山魈通通冻得动弹不得。
谢孤鸾喉咙一甜,咯出一口热血,低吼道:“跑!”
阿澈飞扑过来,一把扣住谢孤鸾的腰,抱着他向谷底冲去,果然不管秦玉颜的死活。秦玉颜凌空一跃向前急奔,跟在后面倒也不落下风。
随着身后一声巨响,屏障炸裂开来溅起耀眼白光,山魈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一拥而上。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们和山魈之间相去已不足三丈。
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秦玉颜猝然停下了脚步,啐了一口,长枪往地上一顿,咬牙道:“带上谢孤鸾,能跑多远跑多远!我还能顶一会儿——别让他死了!”
“秦玉颜!”谢孤鸾怒了,“你在说什……”
话还未讲完,谢孤鸾耳畔忽地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汝速往西,有洼地,可避之。”
谢孤鸾一愣,不暇细思,立即道:“去西边——快!”
阿澈“啧”了一声,捞起秦玉颜的衣领把他一并提了起来,如风驰电掣,带着二人飞掠而去。
遥看去,这山坳西面确有一处地方与周遭大为不同,植被茂密,苍翠欲滴,又有云雾缭绕,不似鲜卑山的初春之景。
一路上,山魈们穷追不舍,几乎咬上了秦玉颜的下摆,秦玉颜被拖着难受至极,飞起一脚踢在一只山魈的脑门上,大喊道:“还没到吗!老子的腿都要没了!”
说时迟那时快,谢孤鸾感到阿澈在他腰上的力道骤然松了,随即整个人被一股更加大的力量拽起来甩了出去,重重地摔进了那片水气弥漫的树林里。
进入树林的那一刻,草地的湿气迎面而来,来自山魈的嘶叫声消失了,唯有沙沙的落雨声和溪水清脆的叮咚声。秦玉颜趴在不远处,和谢孤鸾一样被摔得眼冒金星不着南北,待回过神来,身后哪里还有山魈的影子,整片山林被耸立的云杉覆盖,半点阳光也渗不下来,反而笼罩在了朦胧绵密的雨雾中,显得潮湿而阴暗,就像到了另一方天地。
“阿澈在何处?”谢孤鸾忙问。
秦玉颜想了想,道:“适才他把你我扔了进来,却未见得他,不会还在外面吧。”
谢孤鸾一听登即乱了方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提着剑就要出去,被秦玉颜一把拦住:“出去便是送死,你别摔糊涂了!他好不容易才把咱俩救出,你这样怎对得住他……”
“哎,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不吉利。”阿澈气若游丝的声音飘了过来。
谢孤鸾暗自松了一口气,皱眉道:“你在哪儿。”
“损了阴气暂时没法化形罢了,我又不会死,你担心什么?灵介在我就在。”阿澈含笑道,“倒是你们,看看自己脚下。”
空气中湿气太重,地上的蕨类植物也凝着晶莹的水珠,透出厚重的松柏绿。绿地上有一拇指大小的白色物什,正缓缓向他们移动,定睛一看,竟像一朵松蕈,其四肢健全,浑身透明。它笨拙地走到谢孤鸾的脚下,扬起伞盖似的头,伸出又细又软手臂拍拍他的靴面,又指了指前方。
“这是?”谢孤鸾一条腿不敢动,僵着身子问道。
“《山海经》有载,‘有小人,名菌人’。《尔雅·释草》中则称其通人性,大为中馗小为菌。”阿澈柔声道,“女子冥指引我们恐是答谢前日之拜,此地别有洞天,与外界似有结界——这菌人或是山中灵物,天性温顺,和山魈此等异兽妖怪相去甚远,不必惊慌。它大约是想领你去什么地方,跟上便是。”
有人用石头草草铺出一条歪歪斜斜的山路,小道幽深细长,藏匿在密林里。青石上爬满了葫芦藓,只有中间一脚的范围内,石板被磨得光滑。脚下的地榆被水洗过,叶片绿得发亮,再远的地方因着天光微弱,便只剩下灰茫茫一片雾气,隐约可见笔直而稠密的杉树。
菌人的个头太小行动极慢,走了一炷香谢孤鸾和秦玉颜也没跨出几步,秦玉颜不耐烦了,弯下腰来夹起菌人凑到鼻子前仔细盯着瞧了个遍,一边用手指逗弄,乐呵呵地说:“谢孤鸾你看它,既白嫩捏起来又软糯,甚是可爱。”
菌人如此纤细,谢孤鸾真怕秦玉颜没轻没重把它捏坏了,道:“你放开它……”
“若是让他自个儿走,还不知道走到猴年马月去。”秦玉颜将菌人放在肩头,“小东西,我走前面,你替我指路,可好?”
[ 贰拾肆 ] 翠微隰
羊肠小径幽邃僻远,未行多久,忽见前方地上有零星几团白,好似落雪,谢孤鸾正疑林里分明在下小雨怎会有雪,那雪块居然动了起来,心下了然,道是那菌人的同伴。走到近处再看,果真如此。
成百上千只菌人慢慢靠近,聚在一起簇拥着谢孤鸾和秦玉颜,在他们身后连成了一条白色尾巴,半透明的身体散发着微光,宛若宵烛。
这些灵物不怕生,对谢孤鸾格外好奇,纷纷顺着他的鞋尖往身上爬去,不一会儿就爬上了谢孤鸾的脸颊。它们的身体有黏性,贴在脸上凉丝丝的,有菌人甚至坐到了他的耳郭上。
谢孤鸾这才发现原来菌人是有声音的,只是音色嘤咛如幼兽,且无法听清它们在说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木着一张脸对他身上的菌人说道:“能下去么,你们这样我走不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