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力道,像是要推,又像是要拉,矛盾不堪。只不过并没要他挣扎太久,李云茅伸手过来,直接一把攥住了,脸还埋在肩窝里,闷闷的笑了一声。
依照谢碧潭的诊断,那些蛛丝上带有的蛛毒并不算猛烈,只需汤剂与外敷药膏并用,不消数日,就可将自己身上的残毒拔除干净,李云茅听他这样说,到底还是信得过万花谷杏林弟子之能,也就放了心,专心去忙自己那一桩棘手的麻烦事情。
谢碧潭伤势只在皮肉,但终究被那般折腾过一回,筋酸骨痛难以言表。甚至每每他歪在被褥间扳着双腿慢慢舒筋时,都忍不住想要回想一下当时以自个这副身子骨,是怎生在空中连着翻腾五六个圈子还能顺手砍翻七八只毒蛛的。越想越觉毛骨悚然,惨不忍睹。
只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整日里尽量长时间的卧床休养还是省不得。
李云茅说是在忙,白日里除了偶尔出门,或者往厨下煮饭,到底多还在房中陪着。谢碧潭靠着凭肘望过去,就见他盘膝坐在几前,面前一堆拆了三条玉带两条金带得来的金玉块片,时而刻画,时而穿缀,很是忙碌。
谢碧潭歪头瞧了半天,奈何看不懂,按捺不住性子发问:“好好的腰带你拆了,又要自个再串连起来,这是哪一桩没事找事的忙法?”
李云茅手上全神贯注不见停,倒是还能气定神闲答他的话,悠哉道:“经贫道的手拆了再串起来,便从俗物变作了不得了的法器,你信是不信?”
谢碧潭轻哼了一声,明显是不信的。
李云茅抬手拎起已经串出三尺多长的金玉链子给他瞧,继续道:“某这链子长九尺九寸九分,分作天地人三才,每一块玉符金片上,皆以道家符文暗刻坎水滔天灵气之阵,聚八方水灵,凝连成片,以蔽火阳。如此一件法器,即便是某师父灵虚真人出手,也要刻足三日,贫道略差些,七日大约可成。”
谢碧潭听他说得繁复,不由咋舌:“这般麻烦的物件,你弄来作甚……呃……难不成是为了……”忽的灵光乍现想到蛛穴中烈焰火海,红莲遍地,一剑引动,脊背顿时生寒。
李云茅倒是含笑点头,语气轻松:“便是为了锁住赤霄红莲剑上的烈火之气。”
那剑气引动的天火到底有多霸道,谢碧潭可是曾经亲眼所见,顿时收了玩笑心思,有点忧心忡忡的看着李云茅:“这样一条链子,便锁得住?”
“这样一条链子自然锁不住!”李云茅话锋一转,并指又在一块金片上刻下一道符箓,“只不过加持了贫道的法阵,三年五载内,该是无妨。至于三年五载后嘛,说不得就找到别的法子了。”
“……”谢碧潭忽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某拖累你了!”
李云茅乐了,抛下手里的一大堆物件坐过去,颇轻佻的用两根手指托起谢碧潭下巴,左右端详一番。直到谢碧潭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脸上泛红,才摇头叹气道:“不是只是些皮肉毒伤么,怎么连脑子也一并的傻了,难不成是抓错了药?”
谢碧潭涨红着脸一把拍开他的手:“说什么呢!不识好人心!”
“纯阳宫虽说没得跟南叶北柳的财大气粗藏兵无数可比,到底也是皇家赦建的道场,可持武林牛耳。贫道出师下山,斩妖除魔,哪里不得一把好兵刃用,赤霄红莲再好,也是把轻易出不得鞘的麻烦,为何又要千里迢迢只背着它来?”李云茅端肃了一下神态,“贫道有一劫应在长安,亦是此剑因缘。天数有定,不可不来,不可不应。”
谢碧潭听得云山雾绕,但末一句却是明明白白懂了。这一句话似曾相识,还是在如寄欲取李云茅性命时曾听他说过。当时只道是他随口应付如寄,如今再提,却是当真。
蓦的尽是忧心,谢碧潭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什……什么劫?可会……伤及性命?”
李云茅“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待到应了,便就知了。左右,不该是桃花劫罢!”他忽又笑道,“险些忘了一事,前两次给你的符箓,总是因外力损毁,揣在衣内,使用也是不便。某怕你因与某相识,此后也难免的卷入许多危机之中,因此替你想了两个法子,其一是送你离开此处,正巧高师兄传信来,过几日要往东都,需得路过长安,可托付他带你同往,以你万花谷杏林弟子的手段,重在东都开张门户,想也不难……”
他话没说尽,谢碧潭已是脸色一变,愤懑冲心。好在李云茅嘴快,立刻接下后话:“只是这一条路某想你是断然不肯的,因此便只得用第二个法子了。”
谢碧潭被自己呛到,顿时没好声气:“快说!”
李云茅伸出一指在他胸口点了点:“某做一道灵箓,直接以血气灵息写入你胸口,此符威力不及之前两道,但好在记下口诀后,可由你自行催动,防身伤敌,得占先机,你看如何?”
这一遭倒终于遂了谢碧潭之意,轻飘飘瞥了李云茅一眼:“如此甚好,何时动手?”
“现在便可,”李云茅笑眯眯的,膝行着又贴近了些,到了吐息可触的地步,一臂绕过去松松把住了谢碧潭的腰,依着耳边悄声慢语,“来,将衣裳脱了!”
谢碧潭“腾”的闹了个满脸通红,咬着牙去推他,指着鼻子怒叱:“你还是个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的道士嘛!”
李云茅立刻做出十二分的委屈:“灵符要直接写在胸口,你不脱了衣裳,贫道是要怎样施为!”
那一道符箓是由李云茅刺出指尖血来,掐诀凝气,直接在谢碧潭心口位置书写。谢碧潭低头看了半晌,只觉得笔画繁复无比,有看没懂。但见李云茅一气呵成之后,掌心又起一层淡淡金光,虚掌一按,整道符箓便隐没入了皮肤之下,不留一丝痕迹,当真奇妙。他低着头对着自己胸口端详半晌,“啧啧”称叹:“纯阳道术的符箓之妙,果然不俗。”
李云茅对着指尖的伤口吹了两口气,眉峰一扬,不无得色:“那是自然!”
谢碧潭没再接他的话,将他的手拉过来瞧了瞧,指腹上尚有一点殷红未凝,圆滚滚的血珠招摇着,有几分刺眼。当下脑中还未及多想,已先凑了过去,舌尖轻轻一舐,扫去了血色。
李云茅的手明显的一颤,忙不迭的抽回来。看着明显也被自个下意识的举动吓傻了的谢碧潭,有点无可奈何:“你别招某,某画符的这七日,可是要静心克己禁房事的!”
谢碧潭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扑腾着一手掩上衣襟就要起身,一手去推李云茅:“回你自个的屋子去,某要静养!静养!你在旁边忒是聒噪!”
他一边不分红白的给李云茅扣着帽子,一边为掩羞窘,伸长了手臂去摸旁边小几上的水杯。卧席距离小几尚有些距离,勉强触到了杯子,手指却晃了两晃,几次从旁边擦过。
谢碧潭有点奇怪,干脆跪直了身子,忽觉眼前所见,一片旋转模糊。他莫名其妙道了句:“怪哉,怎生有些头晕……”话音未落,却是“咚”的一声,一头扎到了李云茅怀中,额头隔着衣衫烙在胸前,李云茅也顿时惊叹了一声:“好烫!”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又全无预兆,谢碧潭只觉得全身血脉都好似被搁在了炭上小火烤着,温吞着要把自己烘熟。他撑着给自己把了回脉,不过略有些风寒受感,内火积炽的小毛病罢了,断不该是这般凶悍症状。一时间想不明白,只得先依着风寒开了张方子,叫李云茅拿去前堂煎药。
只是一碗药灌下去,盖了厚被蒙头大睡到掌灯时分,不见烧退,通身仍是烫人的热度。谢碧潭转醒时,连嘴唇都有些焦干起皮,哑着嗓子叫了句:“给某倒杯水喝……”便只能眯着眼睛盯着帐顶发呆。高热之下手足俱软,撑起身的力气都是不足。
李云茅将他扶抱起来,连喝了三大杯温水,嗓子里的干热才得了几分缓解。谢碧潭瘫软着任李云茅摆布,又被塞回被窝裹好了被子,才叹了口气:“照某那方子再煎副药来吃,要是明儿一早还未见好,某便也是无法,只得听天由命了!”
李云茅拧了张凉水帕子给他抹脸,拿出一副轻快语调:“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你瞧不好自个的病又有什么稀罕。明天还不退烧的话,某去外头找两个大夫来看看就是。”
谢碧潭虽说烧得迷糊,听了这话还是要挣扎着“呸”了一声:“某都瞧不出根由的病,大半个长安城里,也就没什么人瞧得出了!”
“那不是还有另外小半个长安城的医者嘛!”李云茅顺溜接话,“堂堂皇城,天子脚下,岂能无神医良药?若是要得,尚药局的奉御贫道也能绑得来两个!”
谢碧潭还有力气嗤笑他:“尚药局的奉御,也未必有万花谷中门人妙手回春的能耐……要不是谷中往返一遭总要十天半月,还不如容某修书一封往师门求救去了。”
“既是鞭长莫及,就莫要再嫌弃眼前挑三拣四了!”李云茅不以为意,转身去给他拿一直温在火上的白粥,“总之等下你吃了药就好生歇着,某明日去找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