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高烧不退的烧到了第三天头上,两人终是觉得不妙了。
左右打听得到的大夫,也往家中请来了三五位,却无人能看出一个根由,再一听病者乃是万花谷离经弟子,更有两人愤愤拂袖而去,只怒道竖子寻老夫开心!二人无奈,也只得继续依着谢碧潭自己写下的方子吃药,一边继续在些医书手札中寻这怪症的蛛丝马迹。
翻看医书李云茅帮不上忙,他陪着谢碧潭在房中静坐了一阵子,穷则思变,忽的想起一个人来,匆匆就要起身:“某去梅记一趟。”
谢碧潭如今烧得时好时坏,本在趁着白日里并不很昏沉的机会查看医书,乍听了这一句,忙道:“梅记是药材铺子又非医馆,你去有何用!”
“既是收卖药材,黄公子少不得也与许多医家相识,说不得其中有一两位不世出的神医,能得引荐。”
谢碧潭摇头笑笑:“只怕你又是要白跑一趟。”他勉力抬臂招了招手,向李云茅道,“你过来……”
候人近了,不需费力大声说话,谢碧潭才低声道:“某近日昏睡时间愈多,清醒愈少,因此有几句话如鲠在喉,需得向你说了才好。”
此言颇有不详,李云茅给他拉上被子的动作一顿,但还是笑道:“什么话偏要急在这一时,莫不是又要某捎乳酥回来,才要赶在出门前交代!”
谢碧潭笑唾他一口,但还是欠起些身子,拢住李云茅一只手:“某近来常回想起当日前往朱家经历,其中种种匪夷所思,已能淡看,唯独越俎代庖替你应下那神秘人一诺……思来想去,到底难安。某……”
李云茅登时乐了:“某当你要说什么大事,原不过是这个……你应下便应下,又何必介怀。某孑然一身自华山来,无财无权,非官非宦,能有何事被人所图。即便有所图,既非眼下,那就押后再说,多思何用!”
“可……”
“多思多虑不宜病中。”李云茅斩钉截铁堵回了他的话,把人摁回枕上躺着,又换了种哄小孩子的语气道,“等某回来,带乳酥给你吃。”
此时时辰犹早,两市尚未开门,去不得梅记。要寻黄金履,只得往他宅中。李云茅循着记忆一路赶过,正巧在宅院前遇到要出门的黄金履,忙远远出声叫住了。
见他一身风尘仆仆赶来,似有要事,黄金履很是意外,拱手见礼:“李道长,这般匆忙前来,莫非有事?”
李云茅这时也无法再把朱宅之行瞒得滴水不漏,只得尽量删减着,一笔带过险恶处,简单将事情说过一遍,再言道如今谢碧潭莫名其妙的高烧不退,束手无策,欲求良医。
只是黄金履听了,倒不似寻常人般对些妖鬼之说大惊失色,沉思了片刻,斟酌道:“在下倒有几句建言,李道长可愿一听?”
“黄兄但说无妨。”
黄金履便道:“妖灵精怪之说,某知之甚浅,不敢妄言。然只说谢先生的怪症,某却觉得,既然根源是因沾染了蛛丝之上毒素,虽不知因何故时隔数日才爆发出高烧,到底还是要自此着手。与其四处寻医问药,不若转向找些通晓毒虫异术之人,说不定别有所获。”
李云茅倒是当真不曾往这一桩上去想,如今一经提点,似有所悟:“通晓毒虫异术之人……不知黄兄可有方向?”
黄金履莞尔道:“倒是巧合,某数月前结识二人,正是自西南来。他二人约是要在长安盘桓一段时日,故在城南赁下一所宅子落脚,尚是由某牵线,也算有些交情。只是……”
“莫非有何难处,黄兄但说无妨。”
黄金履笑了笑:“其实在某看来,非是什么难事,但对你来说,却怕不同。这两人来自西南,又通晓毒虫异术……这般说了,连某这闲散商贾之人都能对其出身来历猜测一二,何况道长乎!”
李云茅闻言微一皱眉,顿时恍然:“莫非那人乃是苗疆五毒教弟子?”
“正是。”黄金履颔首,“某非是江湖中人,亦知五毒教邪名,多数正派出身的弟子都不愿与其交陪。李道长出身华山,乃是道门正统,堂皇国教道场,不知可有此忌讳?若是不便,此事作罢,再另寻他法就是。”
李云茅顿时笑起来:“黄兄,某是修道之人,连妖魔鬼怪也惯见往来。区区旁族异教,到底也是人生人养,难不成要比起妖鬼之流还难见晤不成!烦你中间引荐,某当下便去会一会这苗疆来的五毒教门人。”
那位苗疆弟子赁下的居处距离颇远,黄金履眼下有事出门,不克分身,只得将路径大概说给李云茅听,又叫人带了匹马出来,借他代步。
临行之时,少不得再叮嘱两句。只是黄金履自身对那苗人知之不多,所能转达自然有限。不过是讲些年貌姓名,谈吐脾性等等。说到性子,黄金履似想到有趣处,微微一笑:“蓝玉小公子性子温和,有求于他,多半不会不应。只是他那位同来的兄长,倒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冷脾气,等下若是言辞中有哪里得罪,李道长莫要见怪。”
李云茅对此不以为意:“某去延医问药,又非打架踢门,能有何得罪之处!”
黄金履听了也只是摇头,似是觉得一时间不好言说,便作罢了。两人作别,李云茅一路快马加鞭,但也足足花费了大半个时辰,天近正午,方才到了。
那栋宅子独门独院,门户临街,一眼过去就看遍了。李云茅牵着马打量了几眼,未觉有何特别之处,便上前叩门。少时听得里头脚步声响,一个略低沉的冷淡声音问道:“何人?”
李云茅便也抬高了些嗓子:“请问这可是蓝家?贫道李云茅,经梅记黄郎指引,前来拜访。”
门“吱呀”一声开了,与大门一同洞开的,还有一道锐利如薄刃的气息,凛然似杀。李云茅不动声色的一皱眉,微微偏身撤后了半步,正让出身后一道正午秋阳,落在门前。
阳光照亮了一件靛蓝色袍子的下摆,镶银乌靴,应门之人的上半身却还落在门扇的阴影中,身形高瘦,面目模糊,一开口也是冷冰冰的:“你找蓝家何事?”
李云茅将搭在臂上的麝尾顺手取下,甩了甩做了个稽首:“贫道来访一位名叫蓝玉的小公子,家中有人身染奇症,黄郎有言,此症唯蓝公子能识,还望不吝奥援。”
他自认谈吐姿势做足了礼数,不想那蓝衣人听他说罢,鼻中“哼”出一声,硬邦邦道:“子玉不是大夫,不为人治病,你请回吧。”说吧,手腕一推,就要掩门。
李云茅见机更快,将臂一探,就把麝尾堪堪卡进了门缝中,仍是笑眯眯道:“某观阁下年貌,非是蓝小公子,何来替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听闻蓝公子乃自苗疆来,眼下这一桩怪症,他若听闻,只怕会有兴趣,阁下何妨通传一回?”
蓝衣人被阻了动作,眼神一冷,锐利的气息更加毫无掩饰散发,几乎如实质砭人肌骨。只可惜与他对面的李云茅,骨子里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既不吃恐吓,也不惧拳脚,更有一张戳不透的厚脸皮,赖定了人家大门口,好说歹说,定要一见蓝玉。
这一番拉扯,不免有些响动。双方哪一边也不见让步,倒是听到后面的屋子里有个迷迷糊糊带着睡意的声音传出来:“阿哥,你在和谁说话?有客人?”
李云茅登时提高了嗓子,大声道:“贫道有事要见蓝玉公子,敢问内中说话的人可是蓝公子么?”
蓝衣人来不及关门,更堵不及他的嘴,顿时身上怒意一涨。只是他身后“咦”了一声,紧接着一阵细碎饰物声响,已有人走过来:“找我?”
李云茅眼睁睁看着,蓝衣人身上的杀气转眼间消弭无形,甚至那冷冰冰的声音中都透出股柔和,抛下再拦无用的自己,一转身伸手:“是个叫李云茅的道士。子玉,你回屋去加件衣服,我带他进来说话就是。”
半盏茶后,得以登堂入室的李云茅终于见到了自己欲访之人的真面目。果如黄金履所说,那名叫蓝玉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眉目秀美,又带了几分异族的艳丽。他一身苗衣,身上头上叮叮当当颇有许多叫不出名堂的银饰,动静之间银光细碎,闪闪烁烁,将那张还未尽长开的脸衬出了几许男女莫辨的细致,很是惹人着眼。
李云茅将目光在他脸上一转便收,拱了拱手:“蓝公子,贫道李云茅,是经梅记的黄郎引荐,来此求助。”
“黄……”少年的脸上神色微动,抿了抿嘴唇,又轻快的笑起来,“我来中原的时间不多,认得的人更少,你这样说,我便晓得是谁啦!只是我不认得你,你也是方才才认得了我,却是有什么事,要你定找我帮忙……咦?”说着话,少年忽的眸子一转,收口盯着李云茅看了起来。
刚刚在门前初见,不过眼角一道余光扫过,只大约看了个身形模样。如今屋内对坐,日光堂堂,照见分明。蓝玉看了半晌,忽然一拍手笑了起来:“错了错了!”
李云茅很是捧场,立刻道:“何事错了?”
蓝玉笑道:“我刚刚的话错了,你是方才才认得我,我却早就已经见过你了……你还有位穿黑衣的同伴不是,他当下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