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已经不晓得说什么好了,没好气的推他让开两步,自己在旁边蹲坐下身,掏出韩公子一只手腕切脉。片刻后,也是一脸惊异的抬头:“蹊跷!”
“是怎样个蹊跷?”
谢碧潭有点不大相信的仍将手指搭在韩公子腕上,半晌似才确认了,起身道:“韩公子体内神完气足,不见半分枯竭衰弱。这般脉象,无论如何不该是昏睡了十天的人会有的……”他说着话悚然一惊,“不会是韩府的人哄骗咱们吧!”
李云茅看着他直乐,甚至还想伸手去探探他的额头:“你不会是被如寄之事吓到了现在还没缓过神吧,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寻常人只作不解,但若以道门修行之途来说,不过是他大概得了什么宝物傍身,才昏睡多日不进饮食也不损精气。”
“宝物?”
李云茅点头,又搓了搓手指:“说不得……他这昏睡不起的病症也是由此而来呢!”
谢碧潭到底还是心细,纵然李云茅已有了猜测,他仍是又把昏睡着的韩公子翻来覆去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遭,自然,期间少不得将李云茅拘在旁边,以免韩公子再次半路醒来大吵大叫。李云茅倒也算配合,只是不肯老老实实坐着,东顾西盼一回,索性跑到搁置各种玩器古物的架子旁摆弄起来。那些器物或古朴或精美,古物今玩乃至西域东番之属俱有,可见此室主人集此无关风雅,不过自身喜好而已,却也不落俗套。
李云茅翻弄了一回,将些瓶扇玉瓷之类依次把玩过。等到谢碧潭好容易给韩公子看诊完毕,一回头就见他正从角落拣出一个雕饰精巧的巴掌大漆盒,翻来覆去看了一回,然后扭头笑道:“可是瞧完了?寻到什么隐疾没有?还是说要试试贫道的法子?”
谢碧潭对自身医术很是自负,但也未能从韩公子身上找出丝毫病灶,只得服了气,下了寝台:“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你倒是说说是怎生个法子?”
李云茅的法子再简单不过,需要谢碧潭动手的地方也只一处——配了副安神好眠的灵药给韩公子灌下肚,包他再安安稳稳睡上一天一夜。然后叫门口的小丫头唤来悠悠,重新安排屋子,将人挪了进去。
回头二人再次回了房,叫人送些饮食之物进来,便闭门不出,对外的说辞乃是需要静室焚香做法驱邪,待邪气一祛,公子自会醒来。李云茅舌灿莲花,一篇话唬得诸人深信不疑,急忙备齐了索要之物,就都远远避开,免得打扰了仙长法事。
而门一关上,李云茅摸了摸折腾半天早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刻拾箸大吃起来,哪还有半点的仙风道骨。谢碧潭倒比他还忧心些,吃上两口,就要问一回“你可有腹案了?”“到底是怎生一回事,明日那韩公子当真会无事?”
李云茅只出两只耳朵听他唠叨,听得絮了,忽的舀了一匙肉羹向前一举:“碧潭。”
“嗯?”谢碧潭闻声抬头,下一瞬便被塞了满满一嘴羹菜,“嗯呜呜呜呜……”
李云茅见状开怀,笑道:“好生吃饭吧,贫道出手,自然十拿九稳,不需担心。”
谢碧潭好容易将口中的食物都咽下去,一时也没了替他担忧的心情,轻哼一声:“又是装神弄鬼!”
可是直到在房中坐到夜色四合,暮云垂落,也依然没瞧见李云茅到底又装神弄鬼了什么。两人锁足在室内,除饮食外唯一的消遣大概只剩下翻看外间架案上的书籍。一时谢碧潭看得倦了,一手撑额一手有下没下的翻动书卷,眼皮也渐渐开始打架。忽的,撑头的手腕一软,整个人直直向下栽倒。
好在李云茅手疾眼快,一伸臂从旁边捞住了,有点好笑的推了推谢碧潭的肩膀:“你若倦了就去里面睡会儿,夜尚长,无需急在一时片刻看到结果。”
谢碧潭含糊嗯啊两声,完全听不懂是在应答什么。李云茅叹了口气,任劳任怨的起身,将人一路半扶半抱搀进了卧房。寝台被褥都是现成,好歹安置上去,自己索性也不离开了,就在矮几旁坐下,闭目沉心,似在打坐。
谢碧潭虽说困倦得有些糊涂,但被人拉扯着挪了位置还是晓得的。只是心中依稀明白,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更兀论有什么言语动作。等到头沾了枕,身下是软绵被褥,更舒服得翻了半个身,就干干脆脆的熟睡了过去。
他入睡的速度很快,并且很沉,像是已经劳累了一天终可得歇。卧房的一角放置着香炉香盒等物,但多日未燃,已然烟消火冷,满室无非雨后的清新湿润气息,透过层层窗帐吹入。
这般清淡平和的空气,让人很是舒适。谢碧潭睡得安稳,甚至还舒舒服服的吧嗒了一下嘴,却忽的鼻翼也是一动,抽扇了两下,不大情愿的翻了半个身,又动了动鼻子。
一股极为让人喜爱的香味悠悠飘来,钻鼻透窍。非是花木香料饮食中的任何一种,却偏偏有着让人说不出好处的好处。纵然眼下美梦正酣,谢碧潭仍是抵抗不过这股香气的诱惑,挣扎着睁开了眼。
眼帘掀开,尚带几分迷茫。谢碧潭呆坐片刻,又蹭下了床榻蹬上鞋后,才渐渐清醒了,忽的就记起今日尚有些许药草需要收捡,看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忙顺手捞过外衣披上,一边理着头发系着腰带,一边紧赶慢赶出了门。
屋外红日正好,香花可爱,院中一侧的大匾上摊开的药草已经干透了,手指按上去窸窣作响。谢碧潭将它们一一收起,分门别类或是装袋,或是盛在篓中预备拿去药房碾制。正忙碌中,院门被推开,李云茅提了好大一包物件进来,一边走一边就忙不迭的从里头掏出来一一献宝:“这一趟当真不算白跑,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妖作怪,动动手指就收服了。可喜村民还送了好多新鲜淘出的藕和新摘下的菱角,你瞧都在这里。”
谢碧潭抖着手上的草碎站直身子,一边过去接李云茅手中的东西,一边笑道:“盛夏时节,竟然有新鲜的藕和菱角,倒是稀罕!”
李云茅登时大笑起来:“碧潭,你是不是睡糊涂了,现在明明刚过了中秋,已到秋末,何来盛夏一说……”
随着他的笑声,谢碧潭忽的嗅到一股十分美妙的香气,引人陶然欲醉,又带着几分熟悉。他瞬间愣了愣神,也笑了:“是啊,老秋了!”
抬起头,院中老树下已积了厚厚一层金黄的枯叶,尚还有许多随着阵阵秋风打着旋飘下来,简直如同落雨。
叹了口气,谢碧潭停下努力挥动扫帚的动作,这样多的落叶,扫过一批,秋风就又卷下一批,怕是扫到天黑也只是徒劳,还不如等着一树的叶子都落光了,再一并收拾。
这样想着,他也就顺口念叨出来,身后立刻听到有人拍巴掌的声音,李云茅笑着从厨房探出头来:“你可算想通了,快把那扫帚搁下,过来帮忙!”
“帮什么忙?”谢碧潭将扫帚一丢,几步跨了过去,探头往厨房内张望。
又是一股异香入鼻,熏得人恍惚,恍惚中,看到厨房高案上堆了成盆雪白的面粉和肉菜之类,甚至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养在台下水盆中,胭脂红的尾巴拍打得水面啪啪作响,满眼皆是除夕佳节时的喧热气氛。
谢碧潭看着看着,就笑开了,一边挽起了袖子进厨房帮忙,一边扭头看了看门外凛冽寒枝:“守岁时要燃的竹子劈好了么?趁着还早在灶边烘得干些,莫要烧不起来,触霉头。”
李云茅扎着满是面粉的双手,也冲着他笑:“还用你说,贫道自然已经备妥当了!你快去帮手把鱼剖洗了,某这边忙得很,腾不出手来。”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各司其职一起忙碌,气氛倒也热烈得很。除夕佳节,那一种喜庆的气氛遮也遮不住的无处不在,偶尔等到忙碌告一段落,抬头瞥向窗外,也尽是红彤彤喜庆的灯光连绵。谢碧潭心情极佳的吐了口气,暂时搁下手中收拾了一半的碗碟,往外头走去。
门外不知何时悠悠扬扬下起了雪,白雪皑皑已经积了满院,脚踩上去咯吱作响,十分清脆。谢碧潭慢慢低头踱了几步,清鲜寒冷的空气中,兀的掺入丝丝缕缕异香。渐渐的,那异香中又夹杂了些许更为熟悉的清苦药香。谢碧潭猛的一抬头,连忙转身,正赶得及将一罐煎到火候的药汁从炭炉上端下来,一掀盖子,热腾腾的白气袅袅冲起,瞬间模糊了视线。
略偏了偏头,侧开些身子躲开蒸腾的烟气,时辰还未到傍晚,但问歧堂外的天色已经阴沉得厉害,整座厅堂中昏昏暗暗,几可举灯。谢碧潭有点发愁的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雷雨将至,还不见李云茅回来,念及他一早出门时并未备着雨伞蓑衣之类,少不得担心。想了想,还是又捡了一个砂罐,丢了些姜枣之类进去,浓浓的熬煮起来。
等到罐中水花开始翻腾,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也冲到了门口。正是李云茅一把推开虚掩的大门撞进来,抹了把脸笑道:“可算赶在下雨前回来了,碧潭,你未曾出去看,外头的云简直成了个铅盖子,这一场雨可见是小不了了!”
谢碧潭听他这样说,站起身转头张望。就这一起一看的瞬间,蓦然霹雳横天,春雷绽放,雪亮的雷闪撕开天地间昏沉的颜色,雷声震动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