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
“李承恩?!”
“……”
有人在唤他,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无助,而他无力开口,只能一步步被黑暗吞噬,失去知觉。再醒来时,周围静悄悄的,不久,打更的吆喝声由远及近。他勉强动了一下,两手撑起身子,注意到自己是躺在一张大床上。
放眼所及,四下雕梁画栋,一派富丽堂皇。
“大将军醒了?”推门进来的少年喜出望外,“先前真是吓坏人了。”
剑思?!难怪这地方华丽无双,完全是藏剑山庄的风格,李承恩无奈低叹,“无碍,我现在好多了。”
“大夫也说,您除了快要结痂的剑伤,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剑思端着一碗清粥,吹了吹,双手呈上。
李承恩不着痕迹岔开话题,“何时来的洛阳?”
剑思答:“十天前。”
居然快半个月了?他惊讶不已,“办事?”
“这……”
见他面露难色,李承恩有种不妙的预感,“你家大庄主呢?”
“庄主说,您无意相见,那就不必见了。”
好一句无意那就不见,李承恩笑了,痛在身,伤在心,却比往日都要平静。他发过誓,无论如何绝不欺他,临到头,才懂得多少不说皆为保护,多少不问皆为成全。
叶英是他的知心人。
一个不说,一个就不问,那不问的人要为不说的人等候多久?毕竟,不说的人也无法确定何时才能解除隐患。难道要不问的人等上一辈子?怀里有一包用鬼医那张方子配的药,军师说,以备不时之需吧,他伸进去摸了一下,如被烫开很快松了手。
不,他偏偏要为他动情。
贰拾叁
那对主仆有点怪。
李承恩发现叶英大多时候都呆在客栈里,最初以为是不想遇到自己,现在想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剑思一向守口如瓶,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他不得不改弦易辙,先说回天策府,再留下来暗中观察。
令他目瞪口呆的是,那即便是在天泽楼也习惯独处的叶大庄主,竟将一个纤瘦的女孩留在客房里过夜,一日三餐,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这是哪跟哪儿?!
叶英说不见他就不见了,是为这少女不成?李承恩承认,他呷醋了,就算从头到脚都在发寒,内心却躁动之极。可当他在窗外听到剑思唤那少女为大小姐时,脑中炸开了锅一样。他知道叶英的妹子失踪多年,一直没有下落,他还答应帮着找寻,只是一直没有得闲,想不到就这样糊里糊涂找到了?
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当初在渝州,牡丹以叶婧衣的下落蛊惑过叶英,但叶英没理他,甚至提都没提一句。
对,牡丹也在洛阳——
李承恩立马前往天牢,因这段日子身体不适,他几乎足不出户,也不太了解城里都发生过什么事,等到了地方才知,日前有个大胆的飞贼把重犯牡丹救了出去,而他自己李代桃僵,成为阶下之囚。
圣上为此大为光火,顾忌着大理寺的颜面,没有对外声张,目下还在四处派人四处追捕。
“开锁。”
狱卒为难地望着他,“将军,没有刑部的令牌,小的不敢啊。”
李承恩死死盯着那人身上的血污,“你们用刑了?”
“这人嘴巴严得很,不用刑怕是不会就范。”
“那他现在招了?”
“还……还没……”
“但人已快被你们折磨死了。”指甲都给掀了,身上烙得体无完肤,谁受得了这种折磨?
“这……”
“还不去找狱医看看,人死了,死无对证。”
“是……将军说的是!”
牢狱重地不宜久留,李承恩尽速抽身,他回到叶英住的那间客栈,二话不说推门而入,站在旁边的剑思吓了一跳。
“大将军,您不是走了?”
“又回来了。”李承恩看看榻上躺着的女孩子,不等剑思应对,一抓叶英的胳膊,“庄主我们谈谈吧。”
叶英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抗拒他的出现,更没有带着某种他以为会有的情绪,只吩咐剑思好生看顾,便随李承恩来到客栈顶楼。拐角无人往来,彼此凭栏而立,细雨斜飞,倒是能把洛阳城的风貌尽收眼底——
“其他事先缓缓。”李承恩正色道:“把叶大小姐送回来的人是谁?”
叶英微一沉吟。
“对我也不能说?”
“不。”叶英摇头,“是我也不能确定是否属实。”
“此话怎讲?”
“月前,藏剑山庄收到一封信,指名要叶某前来洛阳接我妹妹回家。”
“落款是谁?”
“你也许听过——长风万里卫栖梧。”
“那个有名的义盗?”
“嗯,他说婧衣在阿萨辛手里,让我在此等候数日,即可见到她。”
“如此说来你北上洛阳是为了令妹?”原来,与他在雨中邂逅,才是一场意外啊。
叶英没有直接答他。
意识到自己问得有点矫情,李承恩沉默了一下,又说:“但你现在接到了人,为何迟迟没有回杭州?”
他不是在赶他,只是,现在的状况有点尴尬,叶英又带着妹子,没道理在洛阳久留。
“因为小妹失忆了。”叶英垂下眼,“她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大夫也找不到原因,叶某觉得不妥,故而暂时住了下来。”
“原来如此。”
“嗯?”
李承恩沉沉道:“难怪牡丹会被救走,竟是大盗卫栖梧所为。”
“你说牡丹被救了?”叶英也是一愣。
“圣上为荣义郡主赐婚,这几天洛阳城的戒备会比较松。”李承恩挪动身子,为身边之人挡住了风,“有人趁机混入大理寺,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将牡丹换了出去。”
换?叶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那现在牢狱中的人——”
“如你所想。”
叶英握住栏杆的手指一紧,“卫栖梧……”
“应该是他跟红衣教的人达成某种协议,只要救出牡丹,对方就放了你妹妹。”毕竟,能在重兵把守的天牢里把钦命要犯掉包,为其争取到个把时辰脱身,非大盗不能为之。
“他为什么要救我妹妹?”
“问得好……”李承恩想起牢狱中那个浑身血肉模糊的男人,“我也想知道原因。”
“能不能让我见他一次?”
李承恩啧道:“连我也不能靠近他,何况是你?”
“那他状况如何?”
“不太好。”
叶英在渝州的牢里呆过几日,很清楚那种地方是什么样的,何况,卫栖梧放走了牡丹,若不招认,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有没有办法——”
李承恩抬手抵在他的唇上,“停,不要说,也不要想,这件事你不能插手。”
“他于叶家有恩。”
“但他的确犯了国法。”李承恩的立场还跟以前相同,“为了藏剑山庄百年基业,也为了他不至于白白付出,置身事外吧。”
叶英皱着眉,避开他温热的手,而后转过身去,“明白了。”
“牡丹一日没有落网,官府一日不会将他处决。”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李承恩没有说得很仔细。
叶英轻轻颔首。
他终是忍不住问一句:“要回杭州么?”
“不。”
“为什么?”
“牢狱里的人,即便叶某不能救他,也会设法查清来龙去脉……”叶英挪步往回走,“将军请回吧。”
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在即将转过廊角之际,李承恩开口唤他。
“叶英。”
刹那间,衣不动,人已悄然止步。
李承恩远远地瞅着他,一缕温柔神色油然而生,“若李某心里有了一个人,那便再也不会将他忘却。”
叶英的手扶向柱子,露出了那一枚御赐的韘。李承恩的视线从他的韘,移到了自己的手上,一模一样之物,一如一模一样之心。
杨宁总算回来了,可身受重伤。几个军医看过直摇头,千叮万嘱叫他不要动武,好生休养一段日子,否则别说五年,五个月也撑不了。曹雪阳进来那会儿,秦颐岩正与朱剑秋在商议对策,她瞅着杨宁面色惨白,与走之前的壮武将军大相径庭,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明教双头魔王克辛波所为?”
“嗯。”
“你为什么会到明教去?”明教上下不知多少人对天策将士恨之入骨。
“他在龙门荒漠找到了皇甫将军以及狼牙军私扣贡品的三本账册,本来都要走了,却在客栈遇到西行的少林寺大师。”朱剑秋双手抱臂,“那位大师代表少林前往明教和谈的,他放心不下也去了……这不……硬生生挨了克辛波一掌。”
“光明寺一战,是我杨宁枪挑四大法王……”杨宁张了张嘴,音色沙哑,“没理由让大师独自面对圣火道的考验。”用一掌将当年旧恨一笔勾销,值得,他日中原各派再生事端,明教若以此为由对天策不利,便会被天下人不齿。
“这要如何给大统领交待?”曹雪阳走来走去,“他现下还在洛阳城里,等回来了,看到你这样子……”
“不要告诉他。”
曹雪阳一头雾水,“为什么?”
“能瞒就瞒吧。”已得知内情的秦颐岩起身向外走去,“告诉他,说是我罚杨宁去青骓牧场,谁也不准探视。”
好歹等人能下地走动再说。
“我去把账本整理一下,得请大统领尽快面圣。”狼牙军狼子野心必须早做防备。
到底怎么回事?女将军怔忡不已。
“宣威,梦阳还不清楚我的具体状况,先别告诉她。”杨宁请求道。
“唉……”宣威将军曹雪阳直摇头,“你们俩的事我才不管呢。”她最怕看到妹子流泪,简直比流血还要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