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
本该守着剑庐的剑思出现在天泽楼东北角的墙外,是艄公叶阿郎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而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叶晖听罢脸色大变,再回剑庐清点,果然,三千板甲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据看守弟子说是泊公命人把甲胄取走的。
“大哥,这如何是好?”他火烧眉毛般赶至天泽楼。
叶英尚在用早饭,听到这里放下筷子,皱着眉想了想。
“找到伯伯了么?”
“还没。”叶晖苦恼地抓抓发,“我派人去各处问了,连梅庄那边都说没有见到他。”
“这就怪了。”叶英沉吟道:“伯伯甚至没有问过这批单子是谁的,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除非是……”
“之前来下单的人搞鬼?”
“嗯。”
“也不对啊。”叶晖百思不得其解,“伯伯没道理向着外人。”他老人家还答应帮他们哥俩瞒着父亲呢。
“也许他不是自愿的。”谁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究竟如何。
“那不是很危险?!”
“暂时不会。”叶英淡淡地说:“从现在起,由我接管剑庐,庄内其他事物一切照旧,别自乱阵脚。”
叶晖一想可不是么,柳惊涛的人在暗中盯着叶家的一举一动,五弟大婚在即,他们巴不得趁机捣乱。所以,天大的事只能暂且压下,待大喜的日子过去,再着手处理。他忙他的,叶英这边也没有闲着,派人到客房请来李承恩。
天泽楼前的大树在风中摇曳,花瓣纷纷飘落,幽幽清香沉淀了纷乱的思绪。一手掩上窗,李承恩将叶英拉到避风的小阁楼上,“出事了?”
“板甲没了。”叶英开门见山道。
“没了?”李承恩还戴着唐门弟子的面具,此刻觉得碍事,索性摘了下来。
“昨晚不见的。”
“你怎么看?”
“对方似乎改变了计划。”
“也许是发现我的到来,也许是——”李承恩在诧异过后,迅速分析了各种可能,“因为某种变故,导致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叶英又道:“同时不见的还有我伯伯。”
“会不会与霸刀山庄有关?”
“柳惊涛并不清楚我接过什么单子。”
推断不成立。
啧,这就有点麻烦了,李承恩捏捏眉心,“既然没伤人,只把老人家带走,那就必定会再次出现,以此相挟。”
叶英的脸色不太好。
李承恩低头在他鬓角上吻了一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嗯。”叶英轻揪他的前襟,低低道:“对了,关于我手上这枚韘,你能不能在楼里找到跟它成色一致的东西。”
要一致么?这要求有点高,李承恩到处瞅了瞅,没什么发现。忽听楼下的大花瓷瓶后有什么东西在动,下去一看,原来窝着一只大肥猫,偶尔发出懒洋洋的喵呜声。
就它了!
他一把将猫抱起来,带到叶英跟前,“这猫身上的毛很像,不过……”对方是看不见的,这么说有用么?
“晓得了。”
“啊?”
“这只猫比菲菲还要大。”
所以,是叶英尚未失明之前就在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承恩在那只猫的眼里看到了显摆之色,仿佛在笑他是一个真正的局外人。
真真可恶。
临出天泽楼前李承恩去而复返,在叶英耳边喁喁私语。猫趁机挣脱掌控,跳到榻上拱来拱去,看得人牙根痒痒——
敢情它是成精了么,比叶凡那小子还会挤兑他。
叶英叹口气送他出去。
大喜的日子越来越近,山庄到处挂着大红灯笼与喜字,只有极少数人清楚,这背后隐藏着云波诡谲。
然该来的迟早会来。
霸刀山庄的人果然在婚礼当天前来闹事,柳惊涛疯了似的非要杀新郎官叶凡,在场的宾客谁也拦不住他,有些还被那霸道的刀法所伤。李承恩在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柳惊涛双目喷火,招招不留余地,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又抬头看了看从楼外楼出来的叶英,注意到他的眉宇间隐含怒意,已有出手之意,就在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劲风掠过,一人持箫拦在前面。
好熟悉的背影——
李承恩抬手拉住叶英,很快的,幽寒箫音响彻云霄,狂躁的柳惊涛一见来人,既惊且怒,心绪更是难以控制,挥刀砍了过去!他们一前一后从山庄正门打到外面的渡头,烟尘渐远,叶晖忙吩咐其他弟子将霸刀山庄的人看押起来。
四庄主叶蒙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冷不丁道:“那个吹箫的人好像是……柳浮云?!”
此话一出,满座喧哗。
谁不知当年霸刀山庄二庄主柳浮云与藏剑山庄三庄主叶炜在乐山斗了个你死我活?而今竟然全都聚在一起,难不成要做个了断?
“爹——”
随着叶琦菲无措的喊声,那与叶英同样盛年白发的男人一招玉泉鱼跃,也冲了出去,其他人则慢了一步。
“够了。”叶英正色道:“切勿在此耽误吉时。”
门下弟子纷纷回撤,叶琦菲拉拉叶英的衣角,“那我爹爹怎么办?”
李承恩一摸她的小脑袋,“一个是你爹爹,一个是你舅舅,二对一,没事没事。”管他是何方易还是柳浮云,既答应柳静海会摆平此事,那就不会让双方下不来台,至于叶三庄主,总不会糊涂到在这个节骨眼为了昔日恩怨,去为难一个帮自家退敌的人吧。尽管严格说来,柳惊涛也是叶琦菲的舅舅……
“晖弟,安排受伤的侠士前去医治,筹备厚礼给大家压惊。”
叶晖明白兄长是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遂办得妥妥当当,就这样,大婚在一场虚惊过后圆满结束。宴席间,李承恩一直带着叶琦菲,小姑娘时不时向外面瞅,见不到叶炜回来,就趴在桌上啜泣。
李承恩刚要给她擦擦小脸,有人自顾自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真是一出好戏。”
闻言,李承恩转过头去,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映入眼帘,而从口音上听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一身比什么都重的煞气。
“阁下是与在下说话?”
那人歪着头看他,勾起嘴角,“这张桌上只有你我,还有……她。”
显然叶琦菲不算在内。
李承恩不疾不徐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想与你谈笔交易。”
李承恩不动声色地将叶琦菲推离身畔,“阁下是不是弄错了,在下并非商人,只不过护送唐小姐下江南完婚罢了。”
“呵。”那人轻哂,“大统领半生戎马,见多了生死,又在朝堂久矣,惯看了沉浮,有些事不言而喻吧。”
倒是对他知根知底,李承恩冷笑,“见多了不意味着就深以为然。”
“一个牡丹换三千板甲。”那人不再兜圈子,“可还划算?”
“那我何不——”李承恩一擒他的腕骨,“抓你?”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哈哈哈。”那人不以为意,“大统领真真不会算账,好吧,那在下就为你说个清楚明白,这里是藏剑山庄,你要抓我,我确实难以脱身,可叶泊秋呢?你要人,还是要甲?”
天策府被称为东都之狼,直令于天子,一向说一不二,从不受人胁迫,眼前之人三番四次挑衅,李承恩着实恼了,击案而起。好在宾客们吃喝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散去,只有少数人被他吓了一跳。
“当然。”那人续道:“叶泊秋于你无涉,大统领可以不闻不问。”
“你勿要挑——”
李承恩的话被不知何时一步步走近的大庄主叶英打断,“人是我藏剑的,甲也是,与他有什么关系。”
那人微微一笑,“大庄主,这板甲可是你亲口允的,不是么?”
“那日是你假扮杨宁?”
“本该给天策的甲落在了他处……”那人不答反问,“朝廷会怎么想?是藏剑心怀不轨,还是天策通敌叛国?”
“这么说来阁下真是未卜先知。”李承恩话中有话,“牡丹被抓不久,而你是在叶庄主一行出发前就到了杭州,恐怕,你最初的目的不在于牡丹吧?”
那人没料到他这么敏锐,心头失跳,顷刻间怔住了。
李承恩见状,动如雷霆,直锁他的咽喉,叶英随之出剑,银光流泻,挡下的却是对面的李承恩,“你不能抓他。”
人与板甲都在对方手里,岂能无所顾忌?
“他来历不明,必须拿下。”
“叶某为一句承诺,铸三千板甲,祸及家人,将军可敢为叶某一言放了牡丹?”
“红衣教之罪,牡丹之罪,自有国法论处,我断不能因私废公!”
“那就无须再言!”
“叶英,你听我说,我可以向你保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英剑势陡变,横扫八荒,“圣人有旨,大将军也自身难保。”
李承恩枪不在手,打起来比较吃力,手肘被寒刃划破一道,那人趁机旋身,跃上房顶,朝西边群山环抱的地方跑去。
他走了,打斗的两人并没有追上去,反而挨着彼此坐下来,
“西边是什么地方?”
“九溪十八涧。”
“久闻大名。”
“是很好看,不过我眼盲之后也没再见过了。”
李承恩拿走他手里的剑,抹去血迹,柔声道:“只一次,再不想你拿剑指着我。”
叶英摇摇头,说,情非得已。
拾玖
五色烟霞溢满山。
行色匆匆的人却无暇欣赏,他绕过烟霞山,脚步不曾停歇地赶往九溪十八涧,打算在二十里地外的钱塘江与同伴会合。可刚一踏出泉流汇聚的山涧,没等跟船上的人说上一句半句,便被七个人团团围住,那些人衣衫灿金,清一色持剑,依阵列排开,进可攻,退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