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吧。”
李承恩随手拎住千机匣翻窗而出,贴在他身边,小声道:“难怪那些大盗不喜欢走门,跳窗子有趣得紧。”
叶英郑重其事道:“那就好。”
李承恩睁大了眼,还以为他会说这不符合君子气度。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等下也不走正门?”
“是的。”叶英在前带路,“那个地方若走正门,会引人注意。”
“等一下。”李承恩搓搓下巴,“这里是你家,还有地方是你叶大庄主不可以随意进出的?”
叶英停下步子,回过头,一脸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是花前月下的氛围,那该何等旖旎,可走在前面的人步履如飞,一点没有给身后的人留半分闲暇。当李承恩随叶英站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外,他看了看四周,比起楼外楼与天泽楼,这里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等下进去以后,你不要碰其他东西,只要找寻一个外观是魔鬼脸的筐子。”叶英若有所思地比划大小。
这什么呀,根本看不出一个究竟,李承恩笑不可抑,“魔鬼脸的筐子……李某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见过一只半只魔鬼。”
叶英胳膊一顶他的胸口,“说正经的。”
“噢——”李承恩吃痛之下从善如流改了口,“我倒要会会这个魔鬼脸,然后呢?”
“背好了带出来。”
“这意思是你不进去?”
“总要在外面留一个人。”叶英道。
“不如我在外面把风?”倒不是他犯懒,可这里是叶家,主人拿东西是理所当然,他拿东西就说不过去了。
“我不能进去。”
“如果李某三更天还没出来,那就是凶多吉少……”
叶英催道:“快点,天亮了,这条路来往的人多。”
“好好好。”怎么堂堂辅国将军,天策府的大统领,在营中军令如山,到了这位贵公子面前,就只有乖乖照办的份?
李承恩幽幽叹了口气,又跳了回墙,翻了回窗,等进到屋内点起火折子,看到一屋子东西时他呆了。
这里摆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宝物。
当然,所谓宝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世间奇珍,诸如失传的曲谱,不传的秘籍,还有架子上叫不出名字的各种物什。
李承恩一眼扫到角落里的东西——
魔鬼。
是这个东西么?筐子四面皆是鬼面獠牙,藕色缎子勉勉强强搭在上面,时不时会露出些许蓝色的幽光,端的是神秘非常。
他想起叶英的话,伸手去碰筐子。
兀地,一道剑气逼向他的背心,李承恩撤身一闪,灭了火折子,旋即就要扣动千机匣上的机括,然而短短刹那,又收了手。屋内太过狭窄,打起来毁的是藏品,到时没法跟叶英交代,所以,只能尽量闪避不予还手。
对方没料到他这么沉得住气,虚晃一招,止住攻势。
“原来东都之狼也不过是宵小之辈。”黑暗中传来老者的谈嗽,听来似曾相识。
李承恩自问没有施展天策的功夫,竟被人在三两招之内洞悉来历,不得不多加戒备。他缓缓往墙边挪,尽量靠近那魔鬼脸的筐子。
“你虽拿着唐门的武器,却像握长兵,背后有人来袭,头一个反应是回马枪的势头,是也不是?”老者笑了,“看在你知所进退的份上,便放你一马,速速离去。”
他是看守这里的人?为何进来之前叶英没对他说?李承恩一动不动道:“抱歉,在下不能空手而出。”
“是么?”沉默过后老者又道:“知道这里的人寥寥无几,只要你说出是叶家哪个不肖子孙让你来的,老朽可以网开一面。”
听口气还是族中长辈,李承恩有种撞到刃上的扼腕感,他不晓得如果说了实话,叶英会怎样,只能硬着头皮担下来。
“在下无话可说。”
“哈——”老者仿佛听到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你恐怕连你要取走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晓得吧,还敢说没人指使?”
这倒是实话,李承恩并不清楚魔鬼脸筐子里装的是什么。
“被老朽说中了吧。”
“还请前辈赐教。”
“如果老朽告诉你,这里的东西会危害到武林,甚至整个大唐的安危,你待如何?”
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如此笃定?”
“自然——”李承恩朗然一笑,“在下坚信君子如风的藏剑山庄,断然不会置天下苍生的安危于险境。”
这话一出口,四周顿时静了下来。李承恩满腹狐疑地低唤两声,老者凭空消失似的,没有任何动静,他弯腰一端筐子,没想到还挺沉的,晃一晃哗啦啦响,倒像是石头。不管如何他都得先行出去,再耽搁下去天都亮了。
在外久候多时的叶英听到双足落地之声,迎了上去,“如何?”
“到手了,不过——”李承恩看看他,“我遇到一个人。”
“嗯?”
“难道你也不晓得那里有人?”李承恩诧异道:“我一碰这东西他就出现了,尽说些奇怪的话,最后却又不见了。”
真的不是这魔脸筐子的物灵?
“是什么样的人?”
“屋里太暗看不清楚,但我确定是一位老者,且他对你们兄弟很熟悉。”李承恩瞥了身后的筐子一眼,“话说,这里到底是什么?”
“上等蓝晶矿。”叶英摸索着那个筐子的魔鬼脸,“因它五行遇土则融,只有‘蓝晶魔脸’内的虹晶湖玉髓水可保它的原状。”
蓝晶魔脸——那对铸造世家不是宝贝中的宝贝了?李承恩倏然一转身形,“你准备用这个做什么?”
“你很快会知道的。”
李承恩见他无意吐露也不强求,遂提出另一个疑惑,“那总要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吧?那位老人家是谁?”
叶英又一阵迟疑。
“宫里有尚宝阁,世家肯定也有。”李承恩由此及彼,“我没猜错的话,是你叶家收藏珍宝的地方。”
叶英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那位老者……可会为难你?”
“不必担心这个。”
“叶英。”李承恩抬手拨开他雪白的额发,“我这人一旦不高兴了,也挺难办的。”
“你……”
他眯眼,“还不说?”
“这里是我父亲的住处。”叶英妥协了。
“咳——咳咳——”李承恩一下子被口水呛到,“你,你说什么?”
“你见到的都是他年轻时走南闯北集来的东西。”
李承恩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嘴角微微抽搐,“那我见到的岂不是——”
叶英沉默了。
很好,难怪他会觉得那嗓音在哪里听过,叶老庄主最后一次主持的名剑大会,他也在场,虽已过了许多年,印象还是有的。
“你该事先告诉我。”
是时,除了拼命回想自个儿都说了什么,李承恩只觉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拾捌
李承恩与叶英走后没多久,墙角出现两道身影,一壮,一瘦,皆是精神矍铄的老叟,壮点的正是藏剑弟子口中的泊公——
叶泊秋捻了捻花白的胡子,“是个惯会玩弄心思的人。”
他身旁的瘦老头板着脸闷哼。
“没错。”
“拿山庄的声望把你试探他的话堵回来,这等心思甚妙,况且,他多少能猜到出现在这里的人身份不简单,但还是没有吐露阿英的事来为自己解围,也算有担当了。”
“兄长太过抬举他了。”瘦老头不太高兴地以拐杖敲了敲台阶,“当官的最是油嘴滑舌,阿谀奉承是家常便饭,未必是他真心。”
“唉,几十年了,你对朝廷仍未释然。”
“跟朝廷无关。”瘦老头清清嗓子,“我那长子从小木讷,虽在剑术上有点造诣,待人却不似他几个弟弟游刃有余。这次,为了一个军痞居然——”
“阿英没有进来。”叶泊秋啼笑皆非,“人家可是老老实实站在外面呀。”
“便是这样更可恶!”
“孟秋……”
“兄长,当年他小,不管犯了什么错,还能罚他在祠堂跟前跪着,现在他是藏剑山庄的当家人,岂可任性妄为?”
“没这么严重吧?”
“有。”
“其实……你这个大儿子真有点冤。”之前上好的矿给封了起来,以至于叶英足足花了三年光阴,最后潜入南海海底才寻觅到千年寒铁,铸出了一把排在天罡地煞兵器谱上天罡第十八位的残雪剑。
“我晓得当初进来打坏云荔玉盆的是叶炜那个臭小子。”
“那你还怪阿英。”
“他要包庇弟弟,就得承受这个后果,否则不要担。”叶孟秋来回踱两步,“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既便是他老子收来的,也没道理白用。”
——遑论是给外人?!
“那你何必放行?”
“这是看那军痞在巴蜀帮了我叶家不少忙的份上。”
“蓝晶矿是给他用的?”
“不是给他用的,叫他来做甚?”叶孟秋没好气道:“这种硬度的矿,是从青海大星宿海虹晶湖带出的,我都舍不得用,居然给了一个外行。”
暴殄天物。
“给都给了。”叶泊秋深深意识到为什么叶晖要他暂时别告诉叶孟秋还有一大批板甲的单子是打了欠条的,“最多,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知父莫若子啊。
叶泊秋将叶孟秋的情绪安抚下来,才起身回住处。他和其他兄弟不同,喜欢与环湖碧舍的小辈弟子住在一起,一来离楼外楼不远,找叶晖商量事情方便,二来去剑庐也不用七绕八绕,故而快到时转了个弯,想去瞅一瞅守在那里的剑思。
哪知,刚一迈步,眼前出现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年纪也不小了,当他咧开嘴时,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齿,令人触目惊心。叶泊秋神思恍惚了一下,揉揉眼,面前并无异样,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雾煞煞地朝着剑庐而去。